温热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他的眼尾。

    辛棠侧头,看到了嬴欢专注的目光。

    嬴欢从眼微摸到了他眼下的位置,在烟花声与电视传来的欢呼声中感叹:你的眼里有光,好漂亮。

    明明很吵闹,辛棠却清楚地听到了嬴欢说了什么。

    他想说,他眼里的光,是倒映的烟花,不管是谁站在这里,都会这样。

    可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注意到,嬴欢专注地看着他时,眼里没有烟花绽放的璀璨,只有他。

    如同多年前那个冬日午后,嘈杂的人群、血肉纷飞的街道都没能在他眼底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年少的辛棠,义无反顾奔向他的姿态,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当嬴欢俯身亲吻下来的时候,辛棠没躲开。

    烟花渐渐熄了,外面的天空再次归于沉寂,春晚剩下的几个节目,也几乎都是没人看的,显得有些冷清。

    夜晚彻底安静下来。

    客厅的电视没人关,正随机播放夜间节目,闪烁的光照亮了前方一小块的地方,在晚上显得有些骇人。

    却在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客厅,顺着墙,一路走进了厨房。

    他打开厨房的地方,直奔料理台角落,翻出了心心念念的铁盒子。

    辛棠睡不着,准确来说,他睡着了,但却突然惊醒,从白天看到这个铁盒子开始,他就一直在想里面可能装着什么。

    也许,能得到一个真正的、他想要的答案。

    辛棠干咽了一口唾沫,缓缓揭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白色药片,粗略看来,至少有上千片。

    仔细研究过嬴欢究竟在吃什么药的辛棠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正是嬴欢装进保健品盒子里的治疗分裂样人格障碍的药物。

    怎么会都在这里?

    嬴欢一共有八种药,但是盒子里并没有那种特殊的红色药丸,就算是嬴欢每天有三次21粒药没吃,也能证明嬴欢至少有一两个月没吃药。

    不对,

    辛棠拧着眉,突然想起他第一天回来发现这个盒子的时候,摇晃过这个盒子,已经听到过很多药片撞击的声音,所以说,嬴欢停药是在他失忆前的某一段时间。

    那会和嬴欢软禁他的事情有关吗?

    他本来是想找到一个答案,没想到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辛棠心神不宁地晃了两下盒子,意外发现药丸下面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他把盒子倒扣在桌上,找到了下面埋着的约莫一两厘米厚的相册。

    草草翻了一遍相册,辛棠背后的汗毛渐渐竖了起来一整本相册,竟然都是他的照片,从小到大,各种角度,应有尽有。

    脑中似乎迅速闪过很多看不真切的画面,一阵一阵的眩晕感涌上来,辛棠眼前有点发黑,几乎站不住。

    他扔掉相册扶住料理台,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辛棠摇了摇头,视线稍微清晰了一点,死死定格在相册刚好翻开的那一页上

    照片的主角很明显就是他,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不过全都被雨水淋湿了,他躺在滂沱大雨中,被雨水冲散的血水顺着泊油路流向下水道。

    拍照片的人是嬴欢吗?

    可是怎么会呢?怎么会是他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时候,嬴欢却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冷静地拍下了这张照片?

    更别说,他还特意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而且嬴欢绝对没有要隐瞒着他这些事情的意思,甚至说,他把这个盒子大摇大摆地放在与它本身格格不入的厨房里,就是期待着辛棠发现并打开它。

    辛棠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嬴欢的疯,不同于以前冷下脸时让辛棠害怕的疯,而是另一种、光是想起来都会觉得背后汗毛倒立的真正意义上的疯。

    嬴欢他到底想做什么!

    辛棠的腿有些软,他喘了几口粗气,拿起相册,顺着料理台滑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往后翻。

    这一张照片过后,是最后一张辛棠高中的照片,辛棠脱下了高中校服,站在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的马路前,显得格外渺小,有种与世界隔离开的孤寂感。

    再往后的一张照片,明显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辛棠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颓丧地坐在公园路边的木椅上,仰着头,闭着眼,嘴里叼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浑身充满了挥之不去的迷茫与疲惫。

    辛棠脑袋有点胀痛,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缓步向他走来的嬴欢,他下意识偏了偏头,眼前的景物迅速消散重组,他再次看到了苍白的厨房。

    后面连续好几张照片都是这个时期的辛棠,眉眼最放松的时候,也充斥着颓丧。

    再往后,他似乎已经搬进了这栋别墅,很多照片的背景辛棠都能找到对应的地点。

    但随之而来的发现,令辛棠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鸡皮疙瘩再次冒了出来角度,这些照片的角度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正常拍摄。

    直到辛棠翻到一张厨房的照片:

    主角依旧是他,他坐在料理桌前的地上,手上捧着一本翻开的相册,脸上的表情又惊恐又愤怒,身后的料理桌上,散了一桌子的白色药片。

    如果不是身上的穿的衣服不一样,辛棠几乎要以为这张照片就是现在的他自己!

    他终于明白了,照片是从哪里拍摄的。

    辛棠抬起头,看到了斜上方的碗柜,半透明的把手,像是一只正对着他的光明正大的偷窥者的眼睛。

    他被监视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嬴欢的眼皮子底下。

    这个家里,还有秘密吗?

    辛棠终于明白了纸条上这句话的意思,甚至其余几张纸条的内容,他也渐渐回过了味儿。

    第二张纸条:我应该相信谁?指的是唐九日和嬴欢,事实显而易见,谁都不可信。

    第三张:视频到底是谁给的?辛和的信上也提到了一个视频,也许指的是同一个。

    第四张:他疯了,我也是。现在的辛棠已经有了这种感觉,嬴欢是个疯子,而他,也正在变得神经质。

    第五张纸条:遗物。指的是辛和留下的东西,也许是信,也许是那个视频。

    总而言之,他必须想办法知道那个视频是什么,而且真正的答案,不会是从嬴欢那里得来的那个答案。

    辛棠缓缓站了起来,不想一抬眼,就看到垂眸靠在门边的嬴欢,他愣住,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手里的相册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盖过了客厅传来的电视声。

    第41章 你是我的爱人啊

    怕什么?

    见辛棠已经看到了他, 嬴欢站直了身子抬腿走了进来,语气温柔得有些诡异: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害怕?辛棠怎么可能不害怕?

    监视、囚禁、停药,还有什么是赢欢这个疯子做不出来的?

    这一刻, 辛棠甚至觉得缓步走向他的嬴欢像是一头恶鬼,真的会列开利齿将他生吞活剥下去。

    从今以后,他需要担心的不再是嬴欢究竟隐瞒了他什么,而是,嬴欢究竟会对他做什么。

    嬴欢停在辛棠面前, 矮身捡起地上的相册,像是怀念着什么似的,随手翻阅时, 眼角眉梢泄出一些呷昵的笑意。

    你最近是不是看到熟悉的东西就会想起相应的一些画面?有想起什么吗?

    辛棠往后缩了一点,但他的背抵住了冰冷的瓷砖,避无可避,始终笼罩在嬴欢的阴影下。

    他不得不回答嬴欢的问题: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你在清醒的时候, 不能自主地回忆起什么吗?

    我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地就知道了。

    嬴欢翻照片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取下一张照片, 放到辛棠面前, 好好看清楚, 今晚就想想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嬴欢取出来的,正好就是辛棠坐在公园长椅的那张照片。

    辛棠紧张地看着那张照片, 不知为何,并不想接住。

    拿着啊,嬴欢轻声提醒辛棠,你不是很好奇以前的事情吗?现在已经是年后了,我可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你了。

    那样轻声细语的说话方式, 让辛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辛棠牙根有点发抖,因为冷,也因为害怕,冬日的地板和墙壁都冷得要命,他有一种深处冰天雪地的无助感,整个身子被冻得发麻。

    他缓缓接过照片,垂眸时,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个黑不见底的绝望的夜晚。

    事情已经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至少,他不能连自己被囚禁的原因都一无所知。

    辛棠的手指缓缓收紧,试图用疼痛缓解他过度的紧张,终于感觉嗓子不那么干涩,问道:你以前软禁过我为什么?

    是因为你啊棠棠,嬴欢咏叹一样的语调让辛棠很不舒服,但他自己似乎并无察觉,你违背了你的诺言,我只是,纠正了你的错误。

    什么诺言?

    不用急,会让你想起来的。

    那唐九日呢?他失踪的事,有你的手笔吗?

    棠棠,你老公可是干正经工作的,不是什么悍匪,没那个本事看谁不爽就让他消失。

    嬴欢的语气乃至眼神都很认真,丝毫找不到说谎的痕迹。

    但辛棠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刚好就是唐九日来找过他之后就出事了,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面对明显质疑的眼神,嬴欢倏地弯了弯眉,但是,这个世界上也确实有那种不怕事的人,那个唐九日,不巧就这样的人欠了一笔债。

    嬴欢勾起唇角,显得有些恶意:你说,他要是好好躲着不就好了吗?

    果然如此。

    辛棠闭了闭眼,尽管还是很害怕,他却难以遏制自己的怒气,质问道:你把他的消息给他的仇家了?

    嬴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道:你打算把时间一直耗在他身上吗?

    辛棠却不想跳过这个话题:这是我们的事,你为什么要牵扯到他身上?!

    他只是不懂,嬴欢害得唐九日现在生死不明,他怎么能做到毫无愧疚,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符号。

    嬴欢还在笑,但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对啊,这是我们的事,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出现,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不管是为什么

    因为他想操|你,嬴欢残忍地打断了辛棠的话,强势地抬起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他弄走你爸,还想弄走我,是因为他想操|你,懂了吗?

    这不可能辛棠下意识地反驳。

    他远远看过唐九日几眼,他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到倒,怎么可能对他有那种心思。

    怎么不可能?棠棠,你太不了解你自己了。

    人总是会被自己缺少的特质所吸引,辛棠的热忱与慈悲,是每一个正在腐化的人感受到鲜活的最好的毒|品。

    嬴欢的手劲松了些,像是怜惜一般轻抚辛棠的侧脸,谁都会爱上你的。

    谁都会想要得到辛棠的。

    只是他和唐九日这种人更甚。

    辛棠只觉得这一刻的嬴欢诡异到了极点,仿佛,他已经被视为掌中之物,那双细长的眼中,满是争夺成功的病态的欣喜。

    事实上,那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他没有过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切都在嬴欢的监视控制下,甚至连大门都迈不出去一步,他是被嬴欢争夺成功的战利品。

    嬴欢之所以还愿意短暂地扮演一个合格的丈夫,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从辛棠失忆那一刻开始,所有事情都已经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而现在,嬴欢已经厌烦了当一个温柔的情人,这才是他愿意带辛棠回以前住的地方最重要的原因。

    想到这里,辛棠整个身体由内向外都散发着寒意。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些事情,辛棠看着嬴欢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情绪,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让你一直忘记我们的过去。

    所以,我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一定会在年后逼我想起以前的事?

    嬴欢歪头笑了笑,答非所问:地上凉,回去吧。

    辛棠知道,嬴欢这是承认了的意思。

    所有他的挣扎、他的谎言、他的所谓的发现,在嬴欢眼里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自娱自乐,事情的最终走向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按照嬴欢的想法来。

    这比辛棠发现他被嬴欢欺骗、囚禁的事情更让他难以接受。

    辛棠推开嬴欢,几乎是崩溃地怒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玩具吗?你这个疯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棠棠,嬴欢执起辛棠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任何反抗,他在辛棠带着戒指的地方印下一个炽热的吻,像是感叹似的道:你是我的爱人啊。

    辛棠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进衣襟,带来冰凉入股的体验,我不是你的爱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他不该心存侥幸,嬴欢可是一个、分裂样人格障碍的患者啊,他怎么会寄希望于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去爱另一个人呢?

    嬴欢吻去辛棠的眼泪,我知道,我懂的棠棠,你让我感到鲜活,你让我看到以后,这就是爱,这就是爱,我爱你,棠棠,我爱你。

    然而他每说一个爱字,都只会让辛棠愈发清醒。

    辛棠慢慢停止了哭泣,用冷漠的语言打破嬴欢、也打破他自己的妄想:你时时刻刻把爱挂在嘴边,究竟是想让我相信,还是想让你自己相信?

    嬴欢脸上的笑意终于完全消失了,失去了那一层掩饰,他的眼神变得冷漠至极,像是辛棠那天从车上醒来时,无意中看到的、嬴欢独自一人才会显露出来的、空无一物的冷漠。

    他放开了辛棠的手腕,慢慢将辛棠有些凌乱的碎发捋到脑后,随后将温热的唇印了上来,

    我说了,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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