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向巧舌如簧的楚大公子一下结巴混乱起来,谢酩欣赏了一下,才悠悠道:“我陪你去神药谷。”

    楚照流愣住:“啊?”

    谢酩道:“我有要事。”

    楚照流恍悟,心领神会地没有多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刚入江陵。”

    江陵神药谷,能断阴阳路。

    据说只要还剩口气、还有缕残魂,都能被神药谷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这一点上,楚照流深有体会,毕竟他当初就是半只脚踩进了鬼门关。

    与民间热爱的“神医怪脾气”标配传统相悖,神药谷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很少会为难什么人,甚至还有外门弟子在民间开设了药堂,算是涉世最深的门派。

    而且诊金也很良心,所以名声极佳,誉满天下。

    各门各派都有些摩擦,但永远不会得罪神药谷的人,反而会有颇多特殊照顾,修界内甚至有条默认的规矩,便是永不扰神药谷清净。

    就算是生死大敌,被神药谷的人接进谷里了,也不能追进去闹事。

    毕竟生死难料,谁知道哪天自己就会求上神药谷呢?

    楚照流在房间里换了身宝蓝色的新衣裳,衬得气色好了些,不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又仔细编了发,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谢酩带他来的是座颇为繁荣的城池,消息流通挺快,还没走到楼下大堂,就听到有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就听‘锵’地一声,剑尊的剑快如闪电,那妖王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临死前眼底还映着那道光,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

    顿时一片雷鸣般的鼓掌声。

    楚照流有点想笑。

    他一下楼,便吸引了大片视线,目光却不偏不倚,只落到坐在窗边、脸色淡淡望着外面秋色的谢酩身上,走过去坐下,鼓掌道:“剑尊好剑!”

    谢酩:“……”

    刚睡迷糊的毛球趴在谢酩头顶,和谢酩动作一致地转过头来,上面的神态激动,下面的面无表情。

    楚照流瞅着这一人一鸟,又想笑了。

    惑妖还没来得及报复作恶,就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民间虽然传得有些离谱,但妖王复活一事,总算没引起太大恐慌。

    他下楼前上灵通域看了眼,一半在讨论谢酩,一半在讨论妖王复活,剩下的一些才是讨论佛宗与昙鸢的,也得感谢谢酩吸引了众人视线,毕竟他百年来鲜少离开流明宗,踪迹难觅,谁也请不动。

    桌上点了不少菜,都是江陵的特色菜,楚照流心情大好。

    谢酩有时候还怪贴心的。

    谢酩闲闲淡淡地靠在窗边,凝视着楚照流:“惑妖是你杀的。”

    楚照流举起筷子,思考先对哪盘菜下手,无所谓道:“有什么区别吗?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

    他若是介意这些虚名,那估计百年前,拼着灵脉的隐患也要在全天下面前证明自己。

    何必?为了那点他不在意的人的区区目光。

    他需要证明并得到承认的,并不是那些人。

    况且,楚照流不去全天下宣扬自己早就重结金丹了,也不是因为灵脉有隐患,担心被人袭击诟病。

    他只是懒得说而已。

    结丹修行而已,对他来说,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普通,很有必要大讲特讲吗?没有。

    趴在谢酩头顶的黄色毛团一扭一扭的,蓄势待发,一扇翅膀,突袭而来。

    楚照流早有防备,脑袋往后一仰,双手迅如闪电,两只筷子又快又准地夹住这小肥鸟,嫌弃地放到谢酩面前的碗里:“再让它靠近我,今晚就拿它加餐了。”

    谢酩:“……”

    小肥鸟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嫌弃,顿时如遭雷击,抬起一边翅膀挡住脸,难过地叽叽哭起来。

    楚照流漠然地换了双筷子:“哭也没用,劝你还小,趁早另觅良母。”

    从小到大,楚照流都受不住这种有着细细软软的小绒毛的玩意儿。

    只要靠近,就狂打喷嚏,严重了还会眼眶发红、流泪不止。

    若这小东西是只大鸟,楚照流都不至于这样,但它不仅是幼鸟,还是神兽,神兽的幼鸟期动辄几十上百年,楚照流实在承受不住这份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的担子。

    谢酩睨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抚了抚鸟头,动作竟看得出几分温柔,嗓音却凉凉的:“你娘亲没心没肺惯了,别哭了,早日认清事实吧。”

    楚照流:“……”

    一时间很难分辨这是在安慰小肥鸟,还是在讽刺他,亦或者两者都有。

    黄毛团子似乎被说动了,伤心地回头看看楚照流,蹦跶出碗里,拿屁股对着楚照流,往谢酩手心里一跳,又回头看他一眼。

    简直茶香四溢。

    要不是一靠近了就难受,楚照流实在很想揉一把这小东西,啼笑皆非道:“你戏还挺多!”

    刚出生就这样,不愧是在东夏国都那地方还挺了几百年的神兽。

    楚照流悻悻地尝了尝这家客栈的特色,期间还要防备重振旗鼓的小肥鸟偷袭,没一会儿就蔫了:“自己人搞什么偷袭!不吃了,走吧,出发了。”

    他猛地一抬头,冷不丁撞上谢酩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冰霜似的眼底,竟然含着几分不分明的笑。

    楚照流顺势抽出新筷子反手一夹小肥鸟,问:“很好笑吗?”

    谢酩毫不心虚地捧回小鸟,为防它再搞偷袭,揣进袖中,淡声道:“应当比地宫里时好笑。”

    楚照流跟着他起身离开客栈,挑挑眉道:“惑妖那番言论岂不是更好笑?我是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对谢宗主有那方面的兴趣。”

    谢酩目无表情:“怎么,我长得很不堪入目吗。”

    楚照流一时哑口无言。

    与不堪入目相反,谢酩生得相当俊美好看。

    但他的气质太过出尘矜贵,似一捧高山雪、一轮天上月,清寒漠漠,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似乎都不该沾在他身上。

    尤其是情欲。

    楚照流实在想不出,像谢酩这样高岭花儿似的人,动起情来是什么模样。

    假使像那些瞎编乱写的话本里一样,谢酩会主动亲吻某人、主动解人衣带、行云雨之事……?

    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可思议。

    大概是楚照流半晌都没有回答,谢酩面上覆了层寒霜,拔腿便走,不再等他。

    楚照流连忙跟上去,笑道:“我这不是没想好怎么回答吗,还发起脾气来了,怎么,谢宗主也会在意旁人对你外貌的评价?”

    谢酩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这一趟出行,着实发现了不少谢酩令人出乎意料的地方,与之相对的,一直以来那种看不顺眼的感受淡了不少。

    楚照流闷闷地笑了笑,忍不住就想逗他:“好好好,谢宗主花枝招展,貌美如花。”

    “楚照流,”谢酩冷冷道,“你真是不怕死。”

    楚照流能屈能伸:“我是说,谢宗主,你生得真好看,连我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动呢!”

    谢酩不冷不热道:“是吗,那你动一个我看看。”

    换作平时,这种玩笑开开也就算了。

    但楚照流非常不巧地做了个春梦。

    直到此时,被梦中看不清眉目的男人压着亲吻的滋味还深刻在脑海里,谢酩这么一接,他顿感十分怪异,干笑道:“那可不成,我早就心有所属了。”

    谢酩的眸色无声沉了沉。

    被幻境与心魔所扰,他倒是忘了,楚照流喜欢的是大师兄。

    楚照流也就是随口一诌,结果没起到哄人的效果,谢酩的脚步反而更快了。

    楚照流:“……”

    行吧,他一时口快没注意,谢酩估计以为他还对大师兄念念不忘,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被惦念,能不生气吗。

    两人各怀一念,出了城,谢酩唤出鸣泓,带着楚照流扶风而起。

    小肥鸟从他袖口钻出个鸟头,陶醉地展开双翅。

    楚照流对这小玩意儿依旧敬而远之,努力仰着头避开:“我看它也挺喜欢你的,你就养了吧,择日不如撞日,顺便取个名?”

    谢酩沉吟了一下:“那就叫宣威将军吧。”

    “……”你是认真的吗。

    楚照流一瞬间涌起无数话到喉头,略微发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到最后良心还是开了道缝。

    他都无情弃养了,总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被取这种名字吧?

    “叫啾啾。”楚照流一锤定音,“就叫啾啾!”

    等这小肥鸟以后长大了,能吐口人言了,再自己取个大名。

    此番不啻于再造之恩,它会感谢他的。

    谢酩感受到了楚照流明显的嫌弃,垂眸看向在结界的庇护下,欢快地蹦来蹦去的小肥鸟:“你想叫什么?”

    小肥鸟沉默了一下,默默地往楚照流那边偏了偏,小小地“啾啾”了声。

    谢酩垂下睫毛,轻轻眨了眨,片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随你开心吧。”

    楚照流昏迷不醒时,谢酩带着他跋山涉水,从夙阳跨入了江陵,是以两人距离神药谷并不算太远。

    几日后,两人便到了神药谷前。

    神药谷在几座高山环抱间,山尖雪化作的溪流从山上潺潺而下,穿过整座山谷,谷内布有阵法,四季如春,百花盛开,漫山遍野都长满了灵药,灵兽遇人不惊,如桃源梦乡,非常宜居。

    楚照流曾在谷里住了半年,印象最深刻的却是药王的那张嘴——碎碎念念的,非常适合与大师兄褚问结成忘年交。

    在跨入神药谷时,楚照流就在猜测老药王发现他擅自解开封印会怎么吹胡子瞪眼了。

    等走入了这片世外桃源,两人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

    谷内的气氛似乎有些紧绷。

    许多弟子行色匆匆,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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