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谢无恙。

    她今日一定要查清楚此人的真实目的。

    尽管祝子安否认了她的怀疑,但她仍认为谢无恙此人十分古怪。

    他恰在将军府陷入困境的前后提出求娶她,恰在她入宫被人推入水中时出现在偏僻的通化门,恰在秋日宴后她遇刺时在附近的小船上饮茶。

    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怀疑此人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是为了拉拢将军府?或是为了夺取将军府背后的兵权?他究竟是怀着好意,还是抱着坏心?

    姜葵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借着这个名头,若是将军府出了什么事,谢无恙很可能有办法获得对白陵姜氏所领那一支左右卫的掌控。那可是各方势力觊觎的兵权。

    她已经想好了,今日必要制服此人、仔细审问。

    一阵风动,有人在御幄外长身而拜,旋即徐徐而入。

    隔着帐前的红纱,姜葵低头看着一团绛红色的影子簌簌靠近,织金的衣摆经过烛火潋滟的金砖,拉出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个人影停在她的面前,静了许久,终于抬起一只手掀开了红纱。

    她蓦地抓住那只手,腕上发力!

    “撕拉——”红纱扯落,她跃身而起,足尖在床边金砖上打了个旋,带起满头金簪琅琅作响,一身绯衣翩跹飞舞。

    她扣住他的手指,指尖嵌入他的指缝间,动作看似缱绻深情,眸光却寒冷肃杀。

    下一刻,她将谢无恙按倒在床上,一手抵住他的胸口,一手拔剑!

    一层层的重锦婚服下,藏着一柄青蟒鞘的软剑,以牛皮带子捆在她修长漂亮的小腿上。

    她拔剑的动作简直像鬼魅的诱惑,葱白的手指一寸寸掀起层层叠叠的华贵绸缎,自下而上地露出姣好的赤足、纤细的脚踝、线条美妙的长腿,最后是那件透露着杀伐之气的兵刃。

    那柄软剑是铸剑阁小白大师送她的生辰礼物,剑名“青蟒”,以昂贵的精铁为她量身打造而成,刀身的弧度贴合着她小腿的曲线。

    这是一件贴身武器,作为防身之用。当姜葵出入不便携带兵刃的场合时,偶尔会携带上这柄软剑,以备应急。

    此刻她以长剑相抵,压在谢无恙的身上。流转的灯火流泻在她的脸上,衬得那张明艳的脸犹如一只昳丽的妖精,勾引得落魄书生将七魂六魄都奉上。

    她俯身而下,眼瞳里映着他的脸庞,歪头轻笑道:“敢碰我你就死了。”

    盈盈笑语低而勾人,含着森冷的杀意。

    江湖传闻,落花点银枪江少侠在对敌的时候,常笑。精灵少女的轻笑又动听又可怕,常常令对手惊心动魄、神思昏乱。有人说,那是因为点银枪嗜血,枪尖沾血便兴奋。

    其实不是的。起初,她笑,是为了掩饰情绪。

    师父教她,面对敌人时,不能露怯,须得神情淡然、面不改色,叫对手摸不清自己的实力,方能乱敌、惑敌。可是姜葵做不到。她无法面不改色地把兵刃刺入对手的胸口。

    最后师父长叹一声:做不到面不改色,那便笑吧。

    于是姜葵在对敌时便笑。她生得绝艳,挺枪而立,美而肃杀,笑语盈盈间,时常惊得对手又惧又疑,从而乱了阵脚。

    久而久之,她在对敌时笑,成了一种习惯。她一笑,对方就乱了。

    出乎意料的是,谢无恙没有乱。

    整个过程中,他似乎先是错愕了一下,而后静静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任她压在身上。

    少年夫君闭目躺平:“任夫人处置。”

    ……此人犯怂的速度似乎有点快。

    姜葵没有轻易饶他,而是推了推手中长剑,不耐烦道:“睁眼,看我。”

    谢无恙只好睁开眼睛,望向她明净的眼瞳,在她的眼睛里照见自己的面庞。他叹了口气,慢慢道:“夫人饶命。你是有话要问我?”

    姜葵突然挑眉,单刀直入:“听说你喜欢我?”

    谢无恙一怔,轻轻眨了下眼睛。

    恰逢喜烛上的火浣花心劈啪一响,打出一个灿烂火星。

    她盯着他的眼睛,因此没发觉,凌乱发丝间,他耳廓微红。

    第33章 私会

    ◎太子妃半夜里翻出宫墙。◎

    寂静之中, 两人对峙。

    连珠帐以珍珠织成,琉璃床上有翡翠匣、玳瑁枕、五色玉石器,铺以三千鸳鸯被, 饰以无数奇花异叶。

    在这样极尽奢华的陈设里, 琳琅万物都化作一团缭乱的光影。

    光影里, 谢无恙垂下眼眸,低声答道:“不曾。”

    风吹影动,烛光透过红纱,在他的面庞上投落下流转的绯色光芒。

    姜葵勒令他抬眸, 逼视着他的眼睛, 冷冷确认道:“你当真没有喜欢过我?”

    谢无恙面不改色:“我没有。”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 人往往不会撒谎。他的回答否认了皇太子爱慕将军府小姐的传言,符合姜葵之前的猜测。看来此人说的是实话,还可以继续逼问。

    姜葵的长剑凝然不动。她进一步问:“说,七月初八, 通化门附近, 我落水之时,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谢无恙答:“路过。”

    ……有谁会信吗。

    姜葵轻哼一声。她才问出一句真话, 又得到了一句假话。

    她歪起头,依旧微笑着看他,剑尖挑起, 从他的颈间徐徐落下, 挑开他的领口,停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服划了个叉。

    随即, 她俯身而下, 以纤长的食指抵住他的下巴, 在他的耳畔轻轻吐气:“不想死的话,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音色动人而杀机凛然。

    谢无恙被她的力道托得稍稍仰头,她冰凉的发丝掠过他的眼睑。他闭了一下眼睛,低声回答:“……好。”

    姜葵再问:“七月廿七,秋日宴上,有人刺杀我,你在那里干什么?”

    谢无恙沉默了一下:“……喝茶。”

    ……这个人实在是鬼话连篇。

    姜葵正要挑剑给他来一个下马威,只听见谢无恙叹了口气,说:“夫人,我没骗你。”

    “谢无恙,你求娶我,有何所图?”她打断他,冷冷问道,“你是否对将军府怀有不轨之意?”

    谢无恙又垂了一下眼眸,被姜葵勒令抬眼看她,于是他抬起眼睑,凝望着她的眼瞳,低低地说:“……你救过我。”

    姜葵怔了下:“什么?”

    “很多年前,你救过我。”他轻声说,望着她眼瞳里的烛光跃动,“我听说将军府有难,求娶于你,是想报恩。”

    姜葵眨了下眼睛,低头看他。他的眼瞳干净明朗,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连同无数摇曳的烛光。他的五官轮廓被烛火勾勒得很清晰,仿佛以玉石琢成般,华贵又清寂。

    他确是不像在骗她。

    可是姜葵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他。

    她思来想去,没有想出一个结果。不过她曾救过不少人。也许他是她曾经救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在茫茫的记忆里不见了踪迹,只留下过一朵微末的浪花。

    姜葵还想问她是如何救的他,可谢无恙似乎并不想说。

    “你对将军府一事知道多少?”她又问。

    谢无恙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低声说:“噤声……隔墙有耳。”

    果然。姜葵转头往外一看,隐约望见青幔帷幄外有影影绰绰的人流。

    甚至有宫人在小声嘀咕,声音压得极低,以姜葵的武功却听得见:“方才帐里那么大动静,怎么这会儿突然没声了?……素闻太子殿下常年抱病,莫非确是不大行?”

    “……”他们在关心什么。

    ……但她确实不能让宫里在新婚当夜就流出皇太子与太子妃不和的传言。

    姜葵回头剜了一眼谢无恙,冷声道:“躺好。”

    谢无恙闭上眼睛。

    灯火里,姜葵一把撩开花瓣似的裙摆,伸出笔直漂亮的小腿,弯身将长剑重新绑上,动作干脆迅速。那柄软剑再次紧贴在她洁白的肌肤上,菱形的蟒皮鞘反射着片片烛光,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缓缓收起了牙。

    姜葵利落地回坐在谢无恙的身上,抬手拢了拢发髻,而后双手按住床架,猛然发力!

    她将整张床抖得吱呀乱响。

    帐外重又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太子殿下好厉害的功夫!”

    “……”闭嘴。

    姜葵的脸上微微发烧。她低下头,恰好撞见谢无恙抬眸看她,他的眼瞳明净,望着她的目光温和而沉静。

    “你不许看我。”姜葵小声说。

    “好。”谢无恙小声说。

    他的眸光掠过斜插在她发间的那枚红玉簪,微微动了一下,立即落下去。

    乱作一团的绮罗珠翠间,他再次闭上眼睛。

    朦胧的光晕里,他的身边坐着那个明艳的女孩。她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颈间,体香淡淡地传过来,温暖而真实,像一场缱绻绮丽的大梦。

    -

    直到夜漏三更,繁星依天。

    一对同心烛渐渐燃尽了,焰光陷落在繁花之中。

    姜葵睁开眼睛,从婚床上起身,抬眸望了一眼谢无恙。

    她睡在床上,谢无恙睡在地板上。两人都不想同床共枕,之前就此问题争执了一阵,谢无恙坚持让姜葵睡床,自己在帐边地板上躺下了。他背对着她,起初偶尔低咳几声,后来渐渐地安静了,应当是睡着了。

    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大约是真的很差,姜葵甚至有些担心他睡地板会不会着凉。他的咳嗽声没有刻意闷在嗓音里,但是很轻,断断续续,听起来十分虚弱。姜葵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好几次想跟他换一下位置,却又想起他坚持的眼神。

    他的眼神有时候显得很倔强,沉默又固执,满是不容拒绝的认真。

    此时夜已深,东宫里一片安静。姜葵探身望了一下帐外无人,决定悄悄溜出东宫。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谢无恙。他合衣而卧,埋在发丝里的肩头微微起伏,呼吸声时不时因一声低咳而中断一下,似乎睡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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