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TING

第十五章 谅解的勇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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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门走出宅邸,卡瑞莎带领罗曼沿着庭院的石板小径离开。两人一路上都保持静默,谁也没有主动开口打破这份沉寂。事实上,卡瑞莎从来就不喜欢太安静的气氛,那种压抑的感觉会让她浑身很不舒服。

    无奈的是,虽然她向来对于自己安慰人的能力充满信心,然而这一刻走在罗曼的身旁,她居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别担心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就像个讽刺的笑话,根本对他毫无帮助。这件事严重到牵涉他的家人,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担心?换作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会感到焦虑徬徨。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就在他们快走到停靠在前方一辆灰色福斯车时,罗曼转身面向她,努力让自己的语调轻快一些,但在她耳中听起来,却显得有些刻意。

    「没有办法来得及阻止事情发生,我很抱歉,罗曼。」卡瑞莎的语声蕴含着深深的歉意,表情懊恼而自责。

    「这又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道歉。」罗曼苦涩地摇摇头,表情黯然神伤。沉重地深吸一口气,他再度啟唇出声,语气如同心情一般复杂,「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知道妮可是我的妹妹,可我却完全丧失对她的记忆。对我来说她是那么熟悉,却又像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就忘记她?只要想到,她正身处在某个不知明的地方,被那个他妈的混蛋打算当成祭品般奉献给一个恶魔,我就……」

    讲到这里,他的喉咙彷彿被某种坚硬的东西卡住似的,再也说不下去,笼罩在脸庞上的忧愁越发浓厚,就像浓稠的墨水般无法散去。

    想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几乎没有一件是顺心如意的,卡瑞莎不禁一阵心疼,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希望能透过这个举动给予他支撑的力量:「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妮可救回来,绝对不会让敌人得逞的。为了妮可和萝丝,你一定要撑住,罗曼。我相信当她们回来,会需要你陪在身边的。」

    她的举动令罗曼怔愣得片刻无法反应,后来意识到这个拥抱仅仅属于友谊的性质,于是他的双手只是安分地垂在两侧,没有回拥她,言语间颇带几分感激:「谢谢你总是在我的身边安慰着我。」

    「有需要的话,随时打给我吧。」半晌,她缓缓松开拥抱着他的双手,语气里带着无尽的关切。

    「我会的。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说。」

    他轻轻扯动嘴角,对她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然后转身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后扬长而去。

    看着车子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的范围,浮现在卡瑞莎眼中那抹担心丝毫没有减退。她无法想像忘记亲人的感觉是有多么可怕,尤其你明明知道对方是你的家人,却完全丧失与对方的记忆,甚至很清楚对方随时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她相信,罗曼现在的心情肯定是一团糟。

    「你的拥抱对他来说,真是最有效的心灵良药。」

    正当她为罗曼的处境感到忧心忡忡之际,一道语含深意的嗓音倏然从她的身后响起。即使她没有回头,光听声音已经知道对方是谁——

    雷克斯。

    「你又想说些什么?」卡瑞莎转过身来面对他,察觉他的脸色略显鬱闷,看起来不太高兴。她没有特别理会他这份情绪,认为他只是单纯不喜欢罗曼,就像他当年从头到尾都不喜欢布莱恩(1)一样。但布莱恩是个混蛋,而罗曼并不是。她皱起双眉表达自己的不悦,「那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发生那些糟糕的事情已经让他很难受,我只是想给他一点点慰藉。换作是其他人我也会这样做好吗?」

    「你确定并不是因为对他有意思吗?你昨晚明明就很开心地说要跟他去嘉年华会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能听出雷克斯的语气似乎隐藏着一丝醋意,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他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突然要那么在意她跟罗曼的关係?为什么要在乎她跟谁来往?

    「你非得要在处理正经事的时候,扯上感情的话题吗?」卡瑞莎双手叉腰,表情尽显无奈。

    「你就不能告诉我,你对他抱有什么想法吗?」

    意想不到的是,雷克斯竟然没有用嘻皮笑脸的方式面对她,表情罕见的认真,让她顿时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他,深褐色的眼瞳流转着难以言喻的惊喜。

    她无法确定他会问出这番话的理由。他是在担心,她会喜欢上罗曼吗?

    「那是我的感情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在乎我喜欢他与否?」卡瑞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神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期盼和希冀。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这样问的。她渴望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不希望再对这种感觉不明不白。坦白说,她很享受他的关心和紧张,可同时也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完全搞不清楚这份在意是否隐藏着更深层的意味。她需要一个确实的答案,哪怕只是说出一个可能性的字眼,都足以令放弃他的想法彻底瓦解。

    「那我好歹也算是你半个哥哥,关心你的感情状况也是很正常的吧。」

    结果雷克斯依旧维持一贯的作风,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起来又理所当然,没有掺杂任何特殊的感情。卡瑞莎原本的期望瞬间被失望所取代,那双焕发着光彩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转为心灰意冷。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感情事吧,你不是有很多小女生需要去关心吗?」她极力掩饰眼底的失落,如同平常一样刻意挖苦他,其后摆出故作瀟洒的姿态,继续说道,「我的感情事,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就不需要操心了。」

    说完,她便径自迈开脚步,直接从他的身边走过,沿着庭院的石径走回宅邸,并没有回头察看他的表情。

    果然,她是不应该抱有任何期待的。既然他对她从来就没有意思,又怎么可能会无端端对她萌生爱意?她会喜欢上谁,他根本就不在乎。为什么她就是要那么执着,非要听到他的回答才肯死心呢?

    她明明就该知道,每次的期盼到头来都只会变成一场可笑的笑话。

    (1):布莱恩是卡瑞莎在19世纪时认识的一位富家子弟,起初迷恋着卡瑞莎,将她视为追求的对象,直到后来发现发现她的身份,对她的态度便转为憎恶,甚至企图要杀她。

    ??????

    杰瑞德专注地驾驶着吉普车,开上一条清幽寧静的郊区小路。当他的双眼捕捉到曾经到访过的米黄色房屋,立刻减速,把车停靠在路旁。下车后,他提着急速的步调踏上房屋的门廊,抬手按下门铃。

    他清楚听见室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向内开啟,出现在眼前的是戴维娜那张佈满焦急的脸孔。

    他尚未开口出声,她已经展开双臂揽住他的脖子,激动的语气中混合着多种情绪,有惊讶、喜悦、心疼以及无限的感激:「你去了找埃丝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不应该由你去面对的。」

    她早在一个小时收到杰瑞德的电话,当听到他说出埃丝特愿意跟她见面的消息后,整个人感到错愕不已。她实在没有想过他会独自去找埃丝特,只求为她争取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关係现在变得这么尷尬,会需要一个中间人去化解这场误会。我希望等埃丝特确定愿意跟你见面,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不想让你失望一场。」杰瑞德伸手回拥着她,柔软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没有事先跟你商量这件事,你会生气吗?」

    她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双手将他揽得更紧:「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帮我,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他清楚明白她内心的苦痛和失落,知道她很害怕无法挽回与埃丝特的友情,于是寧愿牺牲掉参与讨论正经事的时间,都要去找埃丝特让她理解所有事情。

    眾神哪,他居然把这件事看得比其他事还要重要,单单是这份心意和付出,已经让她感动到快热泪盈眶。

    「虽然我不想打扰你们,但你们需要清楚,现在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间。」

    一道温润的嗓音冷不防地响起,令沉醉在拥抱中的两人霎时回过神来。当看见莫伊拉踩着平稳的脚步朝他们走来,杰瑞德连忙松开怀抱着戴维娜的双手,恭谨地站直身子,看着对方的目光显得真诚而恳切:「如果我的到访会对你造成困扰,我感到很抱歉。但倘若你不介意的话,请问我能陪着她完成那个魔法吗?我保证不会为你们带来麻烦的。」

    戴维娜刚刚在通话中向他提到,她将会进行以意识进入梦境的魔法,藉此拿取弗罗拉的血液,追踪结界石的位置。他记得莫伊拉提过,戴维娜需要稳定操控自己的魔力,才能够减低进行这个魔法的风险。虽然目前看来,她的魔力算是渐趋稳定,能够顺从她的意念发挥力量,但他还是不能放心,担心她会在过程中遇到无法预计的状况。

    唯一能够让他安心的方法,就是陪伴在她的身边,亲眼看着她顺利完成需要做的事情。

    「噢,要是我不答允,相信肯定会让我这个宝贝孙女不高兴的。」莫伊拉不禁莞尔一笑,朝他往室内撇撇头,「进来吧。」

    杰瑞德跟随着戴维娜的步伐走进室内,沿着通道来到宽敞的客厅,发现洛尔正蹲着身子,点燃着地板上六根排列成圆圈的白蜡烛,一把闪烁着银光的短匕首和塞着软木塞的小试管瓶分别摆放在铜色碗的左右两侧。铜碗里载着一种褐色的液体,上方有一个由银铁丝和多根羽毛编织而成的捕梦网。如此看来,魔法仪式需要用到的材料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

    「听着,我明白你会担心戴维娜的安全。但无论待会察觉到她出现任何情况,你都不能做出任何举动,企图中止魔法的进行,否则她随时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莫伊拉侧身面向杰瑞德,语重心长地提醒着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慎重地点头,回答道。

    「洛尔,戴维娜绝对不能长时间停留在梦境里,否则那些画面会把她的意识给吞噬,导致她永久被困在那个空间里。在魔法进行的期间,地上的蜡烛将会一根接一根熄灭,我担心她没有办法在限时内凭着自己的意识离开。倘若等到剩下最后一根蜡烛,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我需要连结你的力量,合力将她从梦中拉扯回来。」莫伊拉神情正色地向洛尔交代着应对紧急情况的方案,务求确保戴维娜进入梦境的场景后能够安全离开。

    「我知道该怎么做。」洛尔从地上站起身,语气无比认真。

    「戴维娜,你需要明白,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去改变的。无论待会进入梦中,你產生任何感受,都不能擅自破坏已经发生的事情。只是取弗罗拉一滴血液,就必需要让你的意识从梦境中离开。」莫伊拉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一个字听起来格外清晰,「听懂吗?」

    「嗯。」戴维娜坚定地点头,表示清楚明白。

    「现在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步骤开始吧。」

    戴维娜听从她的指示,迈步走进被蜡烛包围的范围内,小心地跪坐在地板上。她首先拿起放在旁边的银匕首,利用尖端在食指上轻轻一刺,一颗色泽殷红的血珠瞬间从皮肤的表面渗透而出。只见她谨慎地把血珠滴在捕梦网上,然后用双手握起空瓶子,举到铜碗的上方,轻轻闭上眼睛,缓慢而清晰地吟诵出咒语。

    「veniaminsomniumquiligatsanguinemeo.」

    伴随着鏗鏘有力的咒语声落下,铜碗里的液体开始沸腾,冒出黏稠的泡沫。戴维娜感觉到一缕诡异的凉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浑身变得轻飘如羽。当耳朵没有再捕捉到任何声响,四周的环境陷入寂静无声中,她小心翼翼地重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一个密封的幽暗空间里。

    「戴维娜,救我……」如此熟悉的话语驀然在空气中回盪,气若游丝的声线隐含着确信的意味,「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只有你才能打破这一切……」

    戴维娜马上循着声音转头察看。果然,昔日梦见的画面仿如电影般再度上演。卢西安以旋风般的速度来到莱特尔的身后,往后掀起嘴唇,利用锋利如鉤的獠牙刺进他的脖子,令他因痛楚而哀嚎出声。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宛如她正在亲身经歷着这场令人作呕的邪恶屠杀。亲眼看着卢西安残忍地将莱特尔的头颅硬生生扯下来,她简直心寒到极点。尤其现在已经了解到莱特尔在过往经歷的事情,也相当清楚他是杰瑞德重视的亲人,目睹这个画面更是让她觉得痛心。

    浓烈的愤恨与哀痛排山倒海地袭来,快要把她给淹没。卢西安根本没有权利去夺取他人的性命,无论是莱特尔还是现在被牵涉其中的梅森、妮可、南茜,甚至他在事情初端杀害的人类,他们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存在,凭什么就因为他的慾望而要把他们给牺牲掉?

    归根究底,这个混帐才是万恶的根源,为什么被牺牲的反而都是无辜的人?天杀的。如果她能够在梦境中彻底摧毁他的话,那该有多好?

    正当满腔的怨恨塞满着戴维娜整个思绪时,她双眼捕捉到弗罗拉从黑暗的角落走过来,整个人顿时上紧发条,变得严阵以待,把所有情绪通通压回心底。她现在并没有多馀的心思去愤怒和伤感,必须要争取时间完成来这里的目的。

    眼看弗罗拉从卢西安的手中接过结界石,准备要施展物品隐藏咒,她迅速提起步伐朝对方走去。

    就在弗罗拉利用匕首的尖端划过掌心时,她赶紧取出试管瓶,拔开软木塞,然后蹲下身,专注地凝视着弗罗拉的伤口,从嘴里喃喃地唸出咒语:「sanguisvenimecum.」

    只见一颗鲜红的血珠从弗罗拉的伤口中抽离出来,像是受到牵引般自动飘向试管,沿着窄小的瓶口往下滴落。

    看见此状,戴维娜总算稍微松一口气。庆幸目前的过程尚算顺利,没有出现异常的状况。但她没有因此松懈精神,谨慎地塞回软木塞后,把试管瓶放回上衣口袋里,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没想到就在这个瞬间,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忽然间从结界石的内部鑽出,团团包围着戴维娜,无形的力量如同绳索般牢牢束缚着她,令她的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面对这个始料未及的情况,她登时惊慌得不知所措,不安与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而让她更为震惊的是,现场的画面彷彿被静止一般,没有產生任何变化。站在弗罗拉身后的卢西安变成雕像般纹风不动,而前者依然维持蹲着的姿势,另一隻手保持着握拳的动作,举到鑽石的上方,一滴垂直滴落的血液凝固在空气中,整个画面看起来极为诡譎。

    「来投进我的怀抱里吧,女孩。只要你投诚于我,就能够利用我的力量为所欲为,不需要去压抑任何念头,得到你内心最渴望的东西。」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猝然从空间内响起,阴沉怪异的声调仿如从地狱传来般令人毛骨悚然,「难道你不希望让你的父亲和杰森?霍尔特回到这个世界上吗?只要拥有我的力量,你就能够让他们恢復原来的生命,继续享受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还有杰瑞德·赛伯特,对于拥有有限寿命的你是註定无法与他长相廝守的,但你是可以利用我的力量去改变自己的寿命,令永恆的幸福垂手可得。这些都是白魔法没有办法给予你的东西。听我说女孩,你不应该属于它们的,过来我的身边……」

    儘管理智提醒着她,不应该听这道声音的胡说八道,但不得不否认它的诱惑条件确实相当吸引,犹如裹上蜜糖的毒苹果般,引诱着她伸手採摘。察觉到她的心思在蠢蠢欲动,那股诡秘的力量进一步利用意念控制的方式来影响她,令她的眼神变得恍惚呆滞,如同催眠式的洗脑似的,告诉着她需要去信任,并且接受和使用这股力量。

    「给我伸出你的手,去拥有我的力量。」

    此刻的她彷彿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像个由扯线操纵的傀儡木偶一样,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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