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和其余几人拱手,行了一个极深的揖礼:“顾贤弟大恩,吾等没齿难忘。”

    他们起了头。

    后面一同而来的学子们,都齐齐弯腰,拱手行揖礼,齐声道:“此等大恩,吾等没齿难忘。”

    顾璋抿唇。

    如果不是他自己担忧家人想回来,肯定不会遭这一番辛苦帮人带身份文牒的。

    不过顺手的事情,他没想会得这般郑重的感激。

    他扶着文曲的手,托着他起来:“文兄不必如此,若不是你们自己考中了功名,我赶回来也无济于事。”

    他顺便伸手,将其他几人也托起来。

    文曲几人倒是还想坚持。

    可力气没顾璋大,直接被他托起来。

    “贤弟受得起此礼!”文曲一脸郑重道,“若家中父兄被带走,一旦入了军册,分配了去向。我们就算身有功名,晚了这一步,也没法再将人带出来了。”

    “是啊,以我们骑马的速度,等回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落籍了!”

    后面的人也纷纷道:

    “是啊,若等到我们坐马车回来,都已经铁板钉钉,再无挽回的可能,家中父兄都是一介书生,若去了前线定然危险万分,顾贤弟可谓救命之恩。”

    他们将文牒托付给好友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会骑马的人,竟然只有一人坚持赶了回来。

    文曲也是出发前就受人所托,在听到顾璋计划的日程时,才下意识脱口而出,想要他帮忙带回来。

    顾璋很快就被感激的众人团团围住。

    他甚至有些应接不暇。

    这些被文牒救回来的人,若是一开始就没被带走,可能还会稍微强点。

    可偏偏这些人家,都亲身经历了被带走去往征兵营,又或者亲眼看见家人被拖着离开。

    在被驱赶着一步步走向临时驻扎的军营时,脑海中已经控制不住的浮现了许多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断肢残骸。

    看到家人拿着文牒朝自己飞奔而来,经历过绝望后的曙光,跌到谷底又看到抓住希望的感觉,深深地刺激大脑的感官,足以刻骨铭心。

    “这是我家特质腰牌,若日后顾贤弟有需要,力所能及,定有求必应。”

    “我家也备了些薄礼……”

    顾璋觉得,自己从府城赶回来,好像都没今日下午累!

    甚至都没法拒绝。

    一向喜欢热闹的他,都觉得脑子嗡嗡的,像是有好多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叫。

    等送走最后一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端着的架子也松散下来,感慨道:“太可怕了!”

    燕老瞧着他这模样,眼中带笑。

    他指着门口桌上的小山一样的一堆,问道:“那些都是送你的谢礼,我派人给你送回家去?”

    顾璋点头:“那就麻烦师父了。”

    师徒两人往回走。

    顾璋想起这些日子燕老来看他的时候,似乎心中有事,忽而得意地冲燕老眨眨眼:“师父,我考了府案首,还是宣朝最小的童生,是不是该夸夸我?”

    燕老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顶,万般欣慰道:“我家小石头聪慧又勤勉,当着起这份荣誉。”

    他难免回忆起这些年的时光,每日早早起床,去学堂完成繁重的背诵课业,用完午膳后,小憩一会儿,又跟着姜武习武。

    他知道的,姜武是真的在严格要求,认真教习小石头武艺,其中艰辛也不言而喻。

    习武后,又听他讲学,全程都不曾偷懒,积极思考跟上他跨度极广、深度也不浅的授课。

    等晚上,不仅要完成他布置的课业,还每日坚持习字,温书。

    笔耕不辍,才换来今日成就。

    越是相处,燕老心中的喜爱和珍视就越重,也愈发感觉到肩膀上沉甸甸的担子。

    这是他走遍宣朝山河湖海,见过认识的不知多少人里,见过的,最有灵气、最为聪慧的孩童。

    也是最坚韧、最有行动力的学子,但凡决定的事,从不犹豫拖沓,也不思虑过多。

    他有时觉得,透过小石头,像是看见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里面盘踞着根系茁壮的参天大树,高处枝叶繁密重叠,交错出一片苍翠欲滴的浓郁生机。

    森林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万里晴空下,以惊人的速度野蛮生长。

    这样的孩子,未来一定是惊人的。

    但小石头年纪还小,性子还没定型,没有形成完善的道德是非观,一旦误入歧途,后果也不堪设想。

    尤其是小小年纪,就先后经历了这么多。

    前有愚民要强抢他去祭河神,后又看破了吴县令那个混不吝的收割民脂民膏。再遇到边关战乱朝堂征兵,又闷声不响努力许久,日夜不辍。

    燕老惦着姜武查出来的两桩事,但看着顾璋得意灿烂的笑脸,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牵着顾璋坐下来:“为师也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顾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他捧着茶杯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燕老笑道:“还记得你当初问我,能让伐木停止吗?”

    顾璋眼前一亮,惊喜道:“您不会想到办法了吧?”

    他那时初来,并不了解这个世界。

    如今回头看,才知道这到底是多难的一件事,牵扯到多方利益,而且伐木造园之事自古就有,理所当然,也算不上罪大恶极,根本没正当理由阻止。

    他的那一套科学理论,恐怕只有燕老觉得不错。

    要知道即使是已经进入了工业革命之后,有了科学基础,这些关于自然与植物的理论,也是无数科学家前赴后继,遭遇了多年的质疑,不断推翻实验,最后才得到的成果。

    想要以此为理由,也站不住脚。

    又没压倒性的权势,又没有正当的理由,简直无解。

    燕老点头:“如今边关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皇上想一举将突厥打退,保我朝数年太平,但打仗所耗费粮草物资巨大,皇上定然也为钱财操劳。”

    顾璋摩挲茶盏壁,登基以来就在打仗,国库肯定早就紧张了。

    要不堂堂皇帝,也不会光送一块匾额和免税,什么实际的表示都没有。

    现在又打了这么久,国库的钱财,说不定比他口袋还空。

    他起码还能想花就花。

    “所以师父是想……”顾璋挑眉,指了指正被砍伐树木的方向,一脸“你要打小报告”的惊奇表情。

    燕老轻咳两声,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如何?”

    顾璋夸道:“我觉得极为可行。”

    皇上正缺钱,你还修游园。

    不拉一刀都对不起这只膘肥体壮、富得流油还顶风作案的肥羊。

    想到伐木的事情停止,宁都最近这两年有些异常的天气和生态都会慢慢恢复,顾璋就感觉心情不错。

    无论以后走多远、做什么,他还是希望家乡能好,这里有他的根。

    最好永远如初见般,绿水青山,遍地花开,有徐徐春风袭来。

    顾璋又休养了好几日。

    腿内侧最严重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想到今年八月的院试,想要去试试。

    考秀才和童生的内容,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觉得也不是不能一试。

    如果错过这次,就要再等一年半了。

    他换好药,往燕老的院子走去。

    燕老门口守着一名小厮。

    顾璋做出“嘘”的手势,自从他从府城回来,就发现师父好像有点心事,他来给师父创造点惊喜。

    他这样做的次数不少,每次都有不同的花样,次次都老爷都笑得开怀,也不怪罪,小厮犹豫片刻,点点头。

    顾璋缓缓靠近推开门,笑容出现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燕老正用手扶着椅子,从一个厚实的软垫上站起来。

    “师父,好好的跪垫子做什么?”顾璋赶紧跑过去,搀扶着他站起来,惊讶问道:“您不会突然打算遁入空门或者开始信哪家菩萨了吧?”

    第44章 别扭

    燕老不过是偷偷试试这垫子软硬, 没想到会有人进来。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接过顾璋递来的茶水,状若无事地喝了一口。

    “师父你腿脚本就不好, 这是在干什么?”顾璋捡起地上的软垫,仔细打量。

    这和他奶放在菩萨像面前的垫子,真是像极了。

    就是更软一些,更厚一些,面料也好上许多,看起来就是精心准备的。

    顾璋把垫子拿在手里, 感受到几乎有两个拳头的厚度,心中突然就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不会是给他准备的吧?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想想养身子这些天, 补药是一碗碗的喝,那些苦了吧唧的药里好东西不少, 他感觉起码喝了几百两。

    除了药, 也就第一天醒来时, 揉开身上紧张的肌肉疼了点。

    也只有那天见着了点师父担忧生气的模样。

    憋在心里不说的才最可怕啊!

    顾璋察言观色,赶紧把手上的软垫放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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