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瑎和黎川都在第一题上有失误,但第二道都没掉进丁夫子挖的陷阱中。

    黎川靠的是耐心细致,金瑎则是家学渊源,家族里即使不读书的人,算学好的也是一把一把抓,还是正儿八经的营生。

    余庆年倒是相反,第一题做出来了,反而在更简单的第二题上全错了。

    “是我疏忽了。”余庆年苦笑。

    金瑎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你出身好,都没接触过田地,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就像我,永远也写不出你擅长的那种辞藻绚丽,典雅清正的文章。”

    黎川突然道:“余兄若不多接触些百姓生活,算学一道还是小,日后怕是只能写出绣虎雕龙的官样文章,若日后为官,一言一墨,便有不知多少百姓要受难。”

    顾璋眯起眼睛,眼里有些许诧色。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点问题,但也真没想到,黎川能说话这么直。

    他抬头就看到余庆年脸色微白,握着筷子的指节绷紧,金瑎也有些被驳了面子的尴尬。

    毕竟夸余庆年的话,是他说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顾璋笑着打圆场道:“我的诗文不也老被金瑎说是不开窍的木头吗?”

    “来学院就是为了学这些。”

    他见余庆年和金瑎面色好些,又话风一转,玩笑道:“不过确实要多了解点,若不是这点疏漏,余兄这次恐怕真能如愿以偿,夺了这榜首去。”

    黎川抿唇,定定的看向余庆年和金瑎。

    若不欢而散,他们心中真如那日所言所想,这友人不要也罢。

    余庆年苦笑一声,有些抹不开面子,但想到那日看到的村民,还是作揖道:“其实那日起,我就察觉到川弟待我态度有样,本该我这个做兄长的坦诚,只是碍于面子,迟迟不肯说开。”

    “如今让川弟来当这个责,是为兄的不是。”

    顾璋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相识一场,少年时的情谊不牵扯其它纷扰,总是最纯粹的,他不想因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最后走散了。

    顾璋侧头,看到黎川严肃表情下的无措,失笑道:“我日后可得注意着点,要不什么时候被黎川抓住了,怕是也要劈头盖脸一通了。”

    黎川听懂了他的暗指,说他说得太直白,抿唇道:“对旁人,我可懒得说这些。”

    顾璋故作忐忑:“那我以后可得注意!黎川一看就知最偏爱我,到时候骂得肯定更凶。”

    黎川顿时挪开眼,若不是失礼,他都想把耳朵捂起来。

    这话怎好入耳?!

    席间原本凝滞的气氛,也都被顾璋彻底搅散。

    余庆年都笑起来,俨然散去最初想要离席而去的尴尬和被挑衅的怒意。

    “所谓忠言逆耳,有川弟这般友人警醒,实乃吾之大幸。”余庆年见顾璋从中调停的努力模样,感觉心中熨帖。

    但见顾璋的表情,却忍不住调侃道,“璋弟也有害怕的事?还忐忑起来了,难不成真怕川弟骂你不成?”

    黎川本就对顾璋轻易说出口的什么“偏爱于我”感到不自在,努力冷脸道:“他皮不知多厚,怎会有怕的事?”

    顾璋唉声:“你俩倒是好得快。我一下变成讨伐对象了,简直太可怜了。”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顾璋端起盘子“伤心欲绝”地离开,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

    这一幕被食堂中不知多少人看到。

    一下就坐实了他刚刚亲自捏造的“真相”。

    “看来是真没做出来,你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怕是受了打击,毕竟黎川和余庆年可都不是好惹的。”

    “平日里三人霸占前三名,如今就他一人落后,多少还是要伤心的,毕竟年纪小,面子上挂不住也是正常的。”

    原本觉得自己考砸了的人,心中顿时升起希望。

    如果两道题都砸了,那不就相当于比前头的内容吗?

    前头那些他们可做得不差!

    而且里面有一部分,顾璋还没学过,不信比不过!

    这下,原本摩拳擦掌的学子们,都纷纷有了信心,甚至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等出成绩、公榜那日,要如何纪念下这一辉煌时刻。

    起码能吹好几年。

    等五月丰收过后,增产属实。

    这简直能吹一辈子!

    日后老了,都能挺起胸膛对儿孙说:“你爷爷我从前考试还胜过他,不信你们瞧!”

    届时,定能收获到一阵惊呼、和崇拜的眼神。

    不为别的,顾璋二字足矣。

    ***

    顾璋起身离开,黎川他三人也追上来。

    金瑎和余庆年碗里的饭食都没吃完,其实也是吃不下去了。

    今日考试,学院大门紧闭,不让小厮进来,他们虽然只考一早上,但是甲组和丙组要考一天,他们就只能吃食堂了。

    金瑎还好奇:“顾璋你竟然都吃完了?我记得你平时不是嘴最挑吗?各种都要花钱买最好的吃。”

    顾璋其实也觉得不太好吃,他喜欢吃好的,但是也不是不能吃差的,毕竟在末世,什么没吃过?

    顾璋道:“见识过饥荒的百姓,就没什么吃不下去的。”

    余庆年和金瑎脑海中都浮现那日看到的难民。

    金瑎不言。

    余庆年倒是踌躇片刻,倒是问起了长阳、西山几个村的情况。

    他那日就被吓到了,而且才不到一月,怎么会有人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而且不是还没减产吗?

    顾璋倒是说了一些,比如为了防止真的减产饿死,提前省出口粮,一日只吃一顿,其余全靠周围野菜充饥。

    赶路来的人稍好些,一日可吃两顿,但全是干粮,没有营养不说,连热乎气都没有,更难的是,全天靠双腿走路,时间又长。

    “余兄想想,他们可是靠双腿,硬生生赶在马儿前到了。”

    没死只能说人的韧劲儿太强,还能剩个皮包骨。

    他们走到附近的凉亭,顾璋也不想多说这些沉重的,他换了个话题:“等升入丙组,就要选分斋学了,你们打算选什么?”

    丁组其实算是在打基础,也算是磨一磨考中学子的傲气,故而学业较重,也无其它课业。

    但升入丙组后,内容将会更深、更难,不是简简单单重复努力就能提升的,要博览群书开拓视野,思想也要跟着进步有深度。

    师父领进门,打好基础之后,就靠个人了,故而学院的课业安排会稍微轻松些,只有早上有固定的课程。

    下午则分斋教学,开设礼节、音乐、骑射、书画、史学、律学等课程。

    顾璋道:“我打算选骑射,再选一门乐器。”

    骑射是为了系统的练习弓箭,配合藤蔓一起,他日后指不定还能当个游侠。

    至于乐器,那就全是他的兴趣了,两辈子,他都还没摸过乐器的边。

    金瑎嘿嘿笑道:“我打算学绘画和书法,我写的诗配得上最好的字、最好的画,日后指不定能一诗千金。”

    余庆年也道:“我打算选乐器和画院,倒是和你们一人重了一样,上课有伴了。”

    顾璋问黎川道:“你打算选什么?”

    黎川淡淡道:“律令、史学、礼法。”

    一连选三个,还没一个轻松解压的兴趣,全是难啃的大部头,连出去采风的机会都没有。

    顾璋想劝劝,把黎川忽悠去掉一个,跟他一起去学骑射。

    但是想来想去,都不知去掉哪个好。

    律令和史学,都是有助于科举文章的,尽管难啃,但若学好了,文章都会更扎实有内容。

    礼法对黎川来说,也尤为重要,他还有师父教导庇护,而对黎川来说,也只有这一个途径接触这些了。

    顾璋只好笑道:“居然没一个选锤炼身体的,小心日后都被我这个年纪最小的压着打,一拳解决一个!”

    余庆年和金瑎显然也察觉到了,但都体贴地没说穿。

    反而笑着调侃道:

    “还一拳一个?在学院里就你最小,选骑射,你可别被那些高年生欺负。”

    “还有一些心眼小的,平日里学业比不过你,到时候在骑射课上见了,怕是要憋着股劲儿都要赢了你。”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你骑射课,你可别抱着我们哭诉。”

    连黎川都忍不住嘴角微抽:“听起来像是璋弟能做出的事。”

    顾璋:???

    要不是不能脱衣服,他怎么说也要亮一亮他的八块腹肌。

    当他这些年习武是白练的吗?

    ***

    没两天,夫子加紧改完答卷,排好名次,就到了公布榜单的日子。

    这日整个问心学院都热闹非凡。

    此前开学,只是他们丁组张榜,这次升组考,是每一组都要参加的。

    就连甲组,都在为今年秋闱做模拟,更是关心此次的成绩。

    热闹的学院里,大多学子都很忐忑,担忧自己的成绩,排名,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但丁组所在的这一块,显得有些格外激动,带着点不太一样的期盼。

    “红榜出来了!”

    “怎么还是卷着的?快打开看看。”

    顾璋坐在教舍里,看着教舍外拥挤的人群,没想去凑这个热闹。

    余庆年道:“不去看看你和黎川谁摘得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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