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阅卷官也都心中震撼。

    难怪一向稳重自持的胡大人,会是刚刚那样的反应,竟然是有题目出了差错,还被参考的学子点了出来了!

    “但是哪一题出了差错?”

    “我也没看出来,倒是觉得蒙大人这题出得好,会不会是弄错了?”

    “可胡严向来稳重,若没有把握,肯定不会贸然指出。”

    现场阅卷的官员议论纷纷,目光却都好奇地看向主考官蒙宗和胡严,还有他们中间的那份答卷。

    胡严见主考官误会,以为是自己的题目出错,连忙解释道:“不是蒙大人您出的题,而是户部送来的那一道。”

    蒙宗早已伸手拿起答卷,眉头紧皱。

    胡严赶紧点出位置:“下官分到的是第二场的答卷,就是那一道算柳州税收的题目。”

    户部送来的那道?

    许多官员脑海里都浮现出那道题。

    考后他们才知道,据说是第二场中最难的一道,综合了律令、税法、算学、人口等诸多内容的综合性考题。

    就连数据,都是原封不动从户部拿的,比模拟出的整数和好计算的数字更为真实复杂,看着就令人头疼。

    据说户部当初为了清算这部分税收,户部右侍郎亲自带了许多人,足足清算了一周多!

    这么复杂的数据,当然不可能让考生一人在短时间里算出来,故而给出了一些难算的中间数据。

    题中柳州乃虚构,但这些数据,可都不是虚构的!

    真的会出错吗?

    想想就觉得匪夷所思。

    遇到这种事,阅卷官们也没了阅卷的心思,毕竟即使判了,也不知是对是错。

    他们纷纷搁下笔,起身看向主考官蒙宗。

    胡严心中也忐忑起来,尽管是户部送来的,但题是主考官审过的,若出了问题和主考官也脱不了干系,他小声道:“也许是下官算错了。”

    他给蒙宗递了个台阶。

    蒙宗却眉头越拧越紧,干脆占了胡严的位置:“拿素纸来!”

    胡严连忙递上他刚刚悄悄吩咐人拿来的素纸,阅卷可不需要素纸,但他也是真的算过,才惊讶得直呼出声。

    见主考官如此做派。

    现场一片哗然。

    “户部送来的数据,真错了?”

    “胡严是怎么发现的?看到不一样的答案,难道不是直接判错就好吗?”

    蒙宗即使自己算了,也不敢轻信,怕被这份答卷思路带偏,命人道:“你两人将这份答纸高举。”

    然后他对众阅卷官道:“无论是否精于算学,都来算一遍。此刻噤声!一炷香后,每人交一份答案上来。”

    顾璋的答卷,被两人一人提着一个角,高高举起,展露在众人眼前。

    现场阅卷官都纷纷朝答卷看去。

    这一看,就明白为什么胡严能发现问题了。

    原来这个考生,前面的题成绩极为亮眼,几乎满目全是鲜红色的圈、尖。

    而且最重要的是,柳州税收这题,他先是规规矩矩写了一个按照户部数据算出来的标准答案。

    过程之简练、思路之流畅,简直与户部给出的最佳答法无异,旁边还有胡严画的一个漂亮红圈。

    可偏偏下面,还多出了一部分内容。看过上面的精彩后,谁都会忍不住好奇,下面还写了什么?

    更别说一道道横平竖直的线条,工工整整地列出数据,看起来赏心悦目。

    “错漏恐怕就在此处了。”

    许多人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更不敢分神,专心地去看这个有点新鲜的法子。

    这一看,一下就陷进去了。

    乍一眼觉得好像有些古怪,但是他们能坐在这里,都不是蠢笨无能之辈,学习理解能力俱佳,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些横平竖直的线条,还有其中数据摆列的含义。

    其实这些人中,不少人并不精通算学,尤其是当官之后,管的东西不太用得着算学的,原本念书时学的复杂的东西都丢了。

    但这会儿,竟然都觉得看此表格,清晰易懂!即使他们本身算学不太精通,但模糊中好像都能捉到户部错处在何处。

    蒙宗已经算完,心中震怒,“户部简直荒唐!”

    但他隐而不发,耐心等着众人的结果。

    看到所有人都在低头认真计算,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若有问题,该早有人指出来了,他心中五味杂陈,侧头对身后下属吩咐道:“去取这份答卷对应的素纸来。”

    科举的素纸也是要交的,平时没人看,但是如果出了事,比如科举舞弊,连素纸都是要找出来对照笔迹,对照和答纸上的答案是否思路一致。

    “下官算完。”有阅卷官递交了自己算得的结果。

    蒙宗看过,放到一边。

    “下官也算清了。”

    “下官……”

    等所有阅卷官都算清后,蒙宗身边两摞纸,一摞很高,一摞只有寥寥几张。

    很高的那一摞,算出来和蒙宗一样,和答纸上指出有错的地方一样,蒙宗看完就放下了,反而是不一样的那一摞,蒙宗仔细看了又看。

    最后还是得出结论——题目恐怕是真的出了问题。

    这其实是一个庞大的计算量和数据,他们之所以能很快验算出结果,完全是因为这张答纸的主人,清晰明了地告诉了他们错在何处。

    就差拿手指着说:“就这里!别往别处看了,算算这三个数据,你们就知道合不上了。”

    “素纸找到了。”小厮呈上了素纸。

    素纸上也有类似的表格,可素纸笔迹潦草疏狂,状若狂草,还有些看起来就像是瞎画的图案,有的像是x有的像是一截树丫,又杂又乱,实在难以辨认此考生如何发现户部错漏。

    倒是有阅卷官小声道:“这上面好多符号,我好像曾经在最近盛极一时的卡牌中看到过。”

    卡牌!

    这一提,许多人都想起来了。

    卡牌上有图画、有方块字、有阿拉伯数字。

    不同的人群看不同的内容,譬如不识字的人,就看上面几文钱的图案,不识字,总不能不认识九枚铜钱三行三列排列吧?

    识字的人有的看图案,有的看字。

    不过也有少数人,注意到了牌上的阿拉伯数字,甚至觉得还很喜欢,都认熟了。

    提醒的官员就很喜欢,经常在下职后,陪着家中老母亲打几盘。

    “好像真是!”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

    蒙宗也恍然间想起,好友萧裕得知他有可能被任命为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曾对他说:“要是遇到什么令人惊异的文章,别太惊讶,慎重对待。”

    他当时不以为意,觉得不会有什么文章会出彩到令他惊异。

    如今却庆幸有好友这句提醒。

    ***

    皇宫。

    明盛帝正询问太医情况:“那日烧得是否严重?可会留下隐疾?”

    太医说按照脉象来看,恐怕当日烧得有些神志模糊,应当是不轻的,更别说顾璋还费心劳神:“不过所幸及时服药,没伤了根本,这些日子好好调养就是。”

    明盛帝瞳孔微缩,无意识皱起眉头,等太医走后,有些气不顺道:“烧得如此厉害,还有胆子隐瞒,就该好好受受教训。”

    苏公公笑着附和道:“那奴才去说说,让燕掌教府医的方子里,再加点黄连。”

    明盛帝闻言就想到顾璋拉着他,大倒苦水的苦瓜脸,明明是个眉目如画,面如冠玉的俊俏少年郎。

    但表情生动灵活得,愣是让人察觉不到这一点。只记得他那对苦药满是嫌弃的皱巴表情。

    明盛帝想到那个惹人发笑的表情,顿时莞尔,瞥了一眼苏公公:“你倒是向着他。”

    “奴才冤枉,都要去给他加黄连了,怎么还能是向着他呢?奴才分明是向着皇上您。”苏公公喊冤。

    “罢了,也遭了那么多教训。”明盛帝也有些心疼他的小福星,他叹息道:“只可惜顾璋他连中六元的名头,就这么断了。”

    都烧得神志模糊了,怕是连中举都难。

    他原还盼着,想要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呢。

    这时。

    蒙宗来求见,他面色有些沉,无论是科举这么重要的事出了岔子,还是户部税收竟然算错,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进来就直直跪下,说此次科举题目出错之事,然后请罪道:“臣有愧于皇上厚望,请皇上责罚。”

    坐在高位上的帝王,只是垂眸扫了一眼,还没开口,骤然沉重的气氛和威压,却让满殿的人都精神绷紧,大气都不敢喘。

    哪怕知道自己不是主要责任人,皇上一向明察秋毫,赏罚分明,不会过分责怪自己,但这股威严的气势落在身边,也让蒙宗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跪着的蒙宗身体晃了晃。

    明盛帝压眉,命令道:“答卷呈上来。”

    蒙宗将素纸、答卷全都带来,他道:“会试答卷未能全部批改完,臣不敢擅开糊名,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定夺。”

    坐于高位,身着龙袍的明盛帝,与出宫后书生模样截然不同。

    他眉眼深邃,目光锐如鹰隼,当皇帝近十载,威严的气势无形的环绕在他周身,只是静静翻阅答卷,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良久。

    蒙宗终于感觉到身上迫人的威压如潮水般褪去,他心下一松,皇上果然也觉得他是无妄之灾,顶多治他一个疏忽之罪,或者罚俸,不会太严重。

    明盛帝面色不变,眼底却浮现出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直到目光扫到答卷封条,才浮现一抹探究之色。

    “把糊名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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