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夏瑶带着王二姨晒得一些山货进了城。

    来到王小慧住的家属院,院子里先前污浊的空气仿佛得到了净化一般,没有了土腥味和骚臭气,就连堆放在楼道里的铁笼子也不知去向。

    “你可算来了!”夏瑶刚进门,还没站稳脚跟呢,王小慧急吼吼地拉着她往隔壁走,“葛叔都等你好几天了!”

    夏瑶疑惑道:“他等我干嘛?”

    王小慧:“一会你就知道了。”

    推开葛叔家的门,大宝正坐在小板凳上给他念故事书:“……小黄鸭,鸭长得很快,每天都会吃很多的青,菜。”

    大宝念得很认真,虽然认识的字不多,对照着拼音念得磕磕巴巴的,但他还是学着幼儿园老师那样抑扬顿挫的语气,哄着躺在床上的葛爷爷高兴。

    葛叔的右腿骨折了。

    被两条布带悬吊在半空,上面打了一层厚厚的石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大半个月没见,他整个人都苍老了很多,眼角多了皱纹、鬓角长了白发,形同枯槁的身体没了往日的元气,只有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大宝认识的字真多,比爷爷强多了。”葛叔不住地夸他道,嘶哑的声音尽是疲惫。

    夏瑶原本还很讨厌他,但看他伤成这样,又不忍心给他摆脸色。

    “葛叔,你的腿怎么了?”夏瑶问道。

    葛叔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浅声道:“报应啊……”

    王小慧接上了他的话,替他回答道,“前几天上山,被捕兽夹夹断的。”

    夏瑶脸上没有任何表露,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确实!确实是报应!真是活该!

    前段时间夏瑶每天都去山上破坏陷阱,野生动物保护中心的人除了没收市面上流通的动物,也把布置在山上的陷阱收缴了大半。

    偷猎者们一方面为了保护陷阱不被人发现,另一方面也是想报复下黑手的人,又在许多地方放置了一些没有做标记的陷阱。

    他们笃定是有人多管闲事,所以把捕兽夹的力道开到了最大,目的就是要让断他们财路的人吃点苦头。

    没想到,葛叔中招了。

    葛叔被夹断腿后没人发现,直到下午才被巡山的人带回到城里医治。

    根据他的交代,保护中心的人在他别处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不少偷猎的野生动物,人证物证俱全,直接定了他的罪,判了整整五年的有期徒刑。

    看在他腿受了伤的份儿上,允许他伤愈了再服刑,这也是对他最大的宽容。

    夏瑶又问:“所以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葛叔点点头,“我想托你帮我把金蛋儿给放回到山里头去。”

    夏瑶:???

    葛叔朝大宝摆了摆手,大宝心领神会地走去厨房。

    担心金蛋被保护中心的人带走,他一直把金蛋藏在厨房,除了喂东西喂水平常根本不让它出来。拉出灶台下面的筐,又拿起盖在上面的脸盆,这才把金蛋从笼子里给抱出来。

    被藏在厨房好几天,金蛋更害怕了,紧紧地抱着大宝的手臂,身子不住地打颤,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葛叔瘦了,金蛋也瘦了。

    看了眼金蛋身上褪去光泽的毛发,夏瑶皱了下眉:“为啥不让保护中心的人带走放生?非得找上我?”

    葛叔:“给你,你肯定能把金蛋带到山里头,给他们,说不定就给关到动物园去了。”

    比起动物园,他宁愿把金蛋送回到山里头去。比起动物园里那一亩三分地,深山老林才是真正的自由。

    “它跟了我这么几个月,也该过过轻快的日子了。”

    夏瑶轻笑两声,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讥讽:“既然想让它自由,为啥还把它给抓回来?”

    “它不是我从山上抓的,”葛叔解释道,“是我跟贩子要的。”

    当时他在饭店后厨等着拿钱,碰上了一个同样在贩卖野味的同行。他正在跟厨师推销包里卖不出的野味,其中就有才刚满月不久的金蛋。

    离开母亲的金蛋就像是一件货品,装在袋子里面,被不同的人掂来掂去,却没有人愿意收下它。

    乡下人不知道川金丝猴有多珍稀,城里的人却很清楚,所以任凭男人怎么推销也没有饭店敢要金蛋。

    眼看着男人要把金蛋丢进垃圾桶里自生自灭,葛叔于是便开口向他要来养在身边。

    和夏瑶想得不同,没儿没女的葛叔并没有把金蛋当成自己的孩子,在他眼里,金蛋可怜归可怜,却还是个不会说话的畜生,它代替不了孩子,顶多是个可以逗乐的玩意儿而已。

    伸手摸了摸金蛋头上的软毛,葛叔如释重负道:“把它放回到深山老林,也算是给自己积点德了。”

    看着葛叔充满感慨的表情,夏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他心恶?可他确实从贩子手里救了金蛋一条命;

    说他心善?又有那么多野生动物死在他手上。

    这确实很难评……不过既然他已经受到了报应和惩罚,那只能祝他成功吧。

    听到葛叔要把金蛋送走,大宝抱着金蛋依依不舍地望向夏瑶,奶声奶气地问道:“夏阿姨,你把金蛋带走的话,以后我还能再看到它吗?”

    金蛋似乎很相信大宝,大概是因为都是幼崽吧,紧紧依偎在他怀里,金蛋的眼神也不像在葛叔身边时那样畏惧。

    “应该不会再看到了。”夏瑶回答道。

    “啊……”大宝拖长音道,脸上充满了委屈和不忍,“那我不能把它留在身边吗?葛爷爷不在,我可以照顾它,我会对它很好很好的!”

    看得出来,大宝是真心喜欢金蛋,只是……

    看着向自己撒娇试图挽留的大宝,夏瑶有些手足无措。一般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孩子都很霸道,她大可以冷漠地一口回绝。

    而大宝这又软又萌的模样,让夏瑶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说到底,她还是跟孩子相处的经验太少,不懂得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唔,人类幼崽好难应付,还是动物比较好说话。

    还好,王小慧看出了夏瑶的窘迫,主动蹲下了身子,伸手在大宝的小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反问他道:“金蛋不喜欢城市,住在城市里的金蛋会不高兴的。它也有妈妈,它的妈妈在森林里等着它呢,只有看到妈妈它才会高兴。”

    “你是希望它留在妈妈身边,每一天都高高兴兴呢?还是留在你身边,每一天都不高兴呢?”

    大宝沉默了。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金蛋,四目相对,他不理解它漆黑的眸子总是装着怏怏的情绪,但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宝将金蛋从怀里抱出来,交给了夏瑶:“夏阿姨还是带它回家找妈妈吧,我也想金蛋有妈妈陪,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他需要玩伴,可玩伴有很多;

    它需要妈妈,但妈妈只有一个。

    自己有妈妈陪着,每一天都很开心,金蛋也需要妈妈呀~

    一双小手在金蛋身上留恋地抚摸了一遍后,他小声地对它叮嘱道:“金蛋,你以后一定要高兴哦!就算再也见不到我,也要记得我啊。”

    金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回过头,用尾巴尖轻轻地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回道:“唧唧唧!”

    ……

    “长得真好看哎!”

    “毛好软啊!”

    金蛋从小跟在葛叔身边,经过几个月的驯化和调jiao,早就失去了大半的野性。

    夏瑶把它带回村子时引得村里不少人来看,金蛋蜷缩在竹筐里不吵不闹,谁碰它都不会躲闪,哪怕对这些陌生面孔充满了恐惧,它也不会像野生猴子那样叫喊示威、还手反抗。

    屈服,这两个字就像那条细铁链子一样,在它的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这仰鼻猴住得可远哩,咱这附近的山上都见不到。”村长吸了一口水烟,慢吞吞地说,“你要送它得往西多翻几个山头,就那也不一定能找到几只。”

    川金丝猴的数量本就稀少,就算是住在山里的村民也不一定见过,送它回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既然夏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无非就是多翻几个山头嘛,权当锻炼身体看风景了。

    说着,村长又指了下在院子里打盹的富贵,嘱咐她道:“进山记得多找几个人陪着,再带上富贵去,迷了路富贵也能带你们回来。”

    “不用不用,入秋大家地里的活儿不少,我自己去就行。”

    夏瑶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灰:“我在外头认识个厉害的,有它陪着绝对不会有事!”

    村长:“谁啊?能有多厉害?”

    山那边的林子里,幺幺正躺在树上呼呼大睡。入秋后,山里的温度几乎没降多少,这几天连玩具都懒得玩了,几乎每天都在找地方睡觉。

    白天,它的土洞太热了,还是树上凉快,可哪有那么多的树能扛得住它那三百多斤的体重?夏瑶在地上看到过不少折断的树枝,八成就是它给压断的。

    “幺幺?”

    夏瑶站在树下抬头呼唤着幺幺的名字,好半天,幺幺都没有什么反应。

    幺幺喜欢把头埋在树杈上睡,四肢随意地耷拉在树枝两侧,姿势跟医院里做痔疮手术的患者差不多。呼吸时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舌头像小狗那样提溜在外面。

    等等,它嘴里的是什么?

    距离太远,夏瑶看不太清楚,只看到好像有个什么会动的东西挂在它的舌头上。

    越来越长、越来越细……

    啪!

    当它顺着舌头掉下来的时候,夏瑶赶忙躲到了一边,那一滴拉丝的口水这才没有滴在她的脸上。

    夏瑶:……

    “幺幺!别睡了!你白天睡觉,晚上还睡不睡了?”

    夏瑶拿出手里新做好的玩具,敲了敲树干,苦口婆心的样子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嗯……嗯!”

    睡梦中听到了夏瑶的召唤,幺幺迷迷糊糊地蹬了蹬两条腿。伸手扒拉着眼睛,撒娇似的哼了好几声。

    困死个熊了!我一不种地、二不上学,为啥不能睡懒觉嘛!

    幺幺缓缓坐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在树上又迷瞪了好一会,这才趿拉着圆圆的大屁股不情愿地从树上爬下来。

    还好幺幺没有起床气又很好哄,下来后,夏瑶往它手里塞了个窝窝头,立刻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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