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杀过人,用别人的枪,别人的子弹。

    白大褂染上鲜血,医生学会了杀人,枪壳被扔进燃爆的废墟,无从调查事发经过,也没人关心一个工具士卒的死因。

    没人知道这隐秘往事,虚假的光辉神话才得以传播。

    三十五岁的人经历太多。阅历越长,沉溺回忆的时间反而越短,朱邪回忆完了,莫慈还没说完她听说的故事。

    “狱里值班的医生说想要达成你的履历,得有八个肝,犯人常常幻想你在战壕里接诊的风采,传来传去,就有了军医小姐的称号。”

    故事总是长过正史。

    其实当年南苏丹大规模的内战已经结束,内乱达不到战争规模,朱邪治疗的对象主要是平民和维和队员,少有士兵,特派专家与部队军医相差甚远。

    除了要参与流血事件导致的各类外科手术,作为性病专家,她的主要工作是优化2004年起维和医疗队在利比里亚总结的艾滋病防治工作流程,协助宣传队增强派驻国平民的个人防护意识,降低医护人员对该类传染病的畏惧心理。

    是的,医生也会害怕。

    医护人员不是天使菩萨这类不存在的圣人,是人,可能会恐艾,可能会厌恶患者,比起苛责职业道德,朱邪更想称之为人之常情。

    不想上个班把命搭进去,很正常吧?

    同事里有因为患者隐瞒艾滋病史导致职业暴露的例子,老师那辈,被患者感染后无知无觉传给全家的事,也绝非骇人听闻。

    明知自己身患艾滋,明明有免费阻断药物,为了徒有其表的面子,不经阻断就随便生育的父母,同样存在。

    性比生命重要,繁殖比生命重要,面子比生命重要……只有医生把生命放在一切之前。

    医生累了。

    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让朱邪厌倦。

    为了尊重外籍患者的民族习惯和宗教信仰,她被要求告诉医护人员:不要过度防护,不要拒绝和患者握手,喂饭发药时尽可能不戴手套。

    那一枪打出去,她彻底变了。

    她从来不怕艾滋,此后却不想再为消灭艾滋或任何性病贡献才智。

    也许有些人是活该要被性病消灭的。

    朱邪想起南苏丹每天用消毒水洗几十次手的护士,想起她们被手套捂得皴烂红肿的手背,觉得自己比恐艾的同事恶劣百倍。

    她理直气壮地歧视滥交的患者。

    如此悖逆社会的阴沟邪医,何必被叫做军医?听起来伟大得唬人,实在不搭调呀。

    对恢弘战火和狂暴战争的幻想,和插入式性交一样,不适合插入坏女人的人生简历。

    莫慈靠着简陋的墙板,还在诉说着回忆:“每次轮到你给女犯做检查,总是比别的医生耗时长,很多犯人想借机认识你……没发现吗?”

    哼,这个当然发现了,朱邪怎么会不记得害她加班的人?

    喜欢她就能让她加班吗?休想!

    去监狱给犯人做心理测评和脱衣检查,不过是填些选择题问卷,常规皮肤病性病筛查,一个两个磨磨蹭蹭,总是反复询问要求她讲解,不肯乖乖配合。

    女犯们表达爱意的手段南辕北辙,早已荣登待退休人士的黑名单。

    狱警倒是很乖,很配合,却也没给朱邪留下任何印象,狱警她一个都不记得,连对群体的印象都没有。

    可惜被监管者和监管者都不知道医生心中所想——在职场以客户和同事身份相遇,注定不可能得到她多余的关注。

    这女人上班时不爱人类,唯爱下班。

    如今站在烂尾楼的破楼梯上,以犯罪的共谋相遇,倒是不错的结交途径。

    “别叫我军医小姐,莫慈,我们是同辈。”

    莫慈蹙眉微笑:“好,朱邪。”她果然和印象中一样,难以接近,冰冷又神秘。

    “要不要一起做个游戏?”朱邪把手揣进裤兜,耸耸肩膀。

    “游戏?”莫慈感觉心中对军医小姐的印象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对刑讯手段很感兴趣,你愿意施展给我看吗?”

    黑眼瞳在镜片下诡谲一闪。

    人不可貌相,看上去粗糙凶狠的莫慈,却比总裁车晓辰知书达理,情绪稳定,易于沟通,朱邪很期待和她的合作。

    “相应地,我也想实践一下,叙述性诡计。”朱邪从西装裤兜掏出一台手机。

    正是送给翟昇的那台,刚刚借着治疗的机会,她轻而易举地找到它,偷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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