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也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不说托大的话,也是瞧着殿下长大的。殿下从小便克己复礼,礼仪规矩从未出过差错,世人曾皆以殿下的言行规范作为君子风范。只是不想娘娘伺候殿下两年,竟未曾学到半分。”

    这话阿枝听了快上百遍,几乎都快能背出来。

    也正因如此,纵使张尚仪再自恃身份刁难于她,她也只能垂眸听她继续念叨。

    张尚仪绕着她,目光随意地落在了不知何处,蓦地眼神一凝,凌厉了些许。

    “这是何物?”

    还未等阿枝答话,她便手快地一把将其袖口处的铃铛拽下,金灿灿的铃铛摔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之声。

    “嘶啊——”

    阿枝痛呼出声,手上还未好的烫伤被人这样粗暴地触碰,眼眶顿时泛起了水光。

    茯苓赶忙上前护住,“尚仪若不满自可直说,莫要如此粗蛮呀!”

    张尚仪又一次看向茯苓,眼中的不满更加浓烈。

    “你一个二等宫女,何以对我如此出言不逊,娘娘就是这般纵容下人的吗?”

    “茯苓,”阿枝眼中噙着因疼痛泛出的泪花,“你且退下。”

    茯苓再不满,看见阿枝如此,也只能忍气立与一旁,“是。”

    张尚仪更为自得,扬了扬戒尺。

    “娘娘言行无状,口音奇异,装束……也甚是怪异。”

    她的戒尺抬起,点点阿枝袖口的一串花纹,还有尾端原本缀着铃铛的位置。

    “世家贵女皆以言行缓慢无声为好,偏娘娘爱好这叮当声响,一举一动皆有声音实在不雅,还是取了罢。”

    “……是。”

    阿枝垂首,紧紧抿着唇,“多谢尚仪提点。”

    “这便好,娘娘如此明是非,很不错。”

    “不过,”她声音高了几分,看向守在殿内尚仪局的宫人,“此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俗物不宜出现在宫中。你们,速去将娘娘那些不合仪制之物整理出来,莫要让娘娘受他人非议。”

    阿枝诧异昂首,“尚仪这是何意?”

    那些宫人得了授意便径直往后殿走去,竟真是要当场收拾出她的东西。

    那笼箱之中,还有不少都是阿娘留给她的东西,阿枝心头一顿,扬声喝止:“不准去!”

    茯苓立马去拦,却没拦住,还被蛮横的宫人推倒在地。

    “这是我北凉风俗,尚仪若不喜,我不戴便是。但尚仪为何要私自处置我的东西?”

    “老身是贵妃娘娘派来教导侧妃规矩的女官,宫规对穿着言行皆有要求,娘娘身边不合规之物,老身自然有责任收起,不让娘娘犯错。”

    北凉安分了没两年,如今又骚动起来,阿枝早就听宫人闲话道北凉迟早要被大秦打下。到时候一个亡国公主,有何颜面在大秦宫中生存。

    没想到还未亡国,便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了。

    这段时日她仗着自己年长资历老,一口一个皇后殿下,对她多加刁难。不是让她跪上许久,便是让她站上半个时辰。

    她以为自己能够一直忍下去,不让燕珝为难。只要自己忍着,让他人挑不出错,就能平安度日。

    可如今,阿娘的遗物都要被抢走。

    阿枝站起身来,怒意冲昏了大脑,“尚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如今却帮着贵妃,以教养规矩之名刻意折辱我,这又是为何?”

    贵妃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二人早有积怨,她不信先皇后的身边人不知晓。

    张尚仪没想到一个平日里说话都不甚流畅的外邦女子竟然有这样好的口舌,却及时抓住了她言语中的漏洞。

    “娘娘慎言!”

    “果真是外邦野蛮之女毫无教养,先皇后与贵妃皆为陛下妃嫔,自然一体同心,如今贵妃统领后宫,老身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阿枝径直站起身来,将落于地上的金铃捡起收好,掀起眼睫,冷冷地看向她。

    “还请尚仪莫要动我的东西。”

    “好,好,”张尚仪深吸几口气,“娘娘如此狂悖,这规矩老身算是教不了了,殿下若问起,便只说老身无能,教不了这北凉公主!”

    张尚仪一走,阿枝便冲回了寝宫,见笼箱都被翻开过,其中阿娘留给她的小物件还有些衣物俱都不见了。

    “怎么办……阿娘,怎么办……”

    阿枝头疼,口中轻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像有些想要落泪,却不知为何,眼眶干涩胀痛,流不出泪来。

    燕珝忙了多日不曾回来,她也知道他如今艰难,不曾扰他。但除了燕珝,偌大的皇宫之中,竟没有一个可帮她之人。

    茯苓紧紧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好自责道:“是奴婢无用,没能拦住她们。”

    “不怪你,”阿枝不想让她这么说,“她们人多,你拦不住的。”

    茯苓想起什么,愤愤道:“宝珠那厮看管娘娘的私物,竟未加阻拦吗?”

    分来的各个宫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此前阿枝见玉珠沉稳,宝珠机灵,便各自安排了事物。

    宝珠正是管着箱子钥匙的。

    阿枝还未回过神来,茯苓愈加气恼,前阵子自从娘娘知晓夫人去后,便总是这样怔怔出神,时常说话也没有反应。

    见往日那般鲜活娇俏的娘娘如今愈发沉默寡言,她揣着手,去找了宝珠来。

    将宝珠拉远了些,茯苓还未说几句,宝珠便不服气道:“尚仪要取,我又如何拦得住?娘娘自己都对尚仪恭恭敬敬的,我们做下人的还能如何?”

    “至少可以将钥匙再藏一会儿,待娘娘从尚仪处回来,”茯苓厉声道:“娘娘的东西岂是谁都能动的。你也不是第一日做事了,怎的如此不牢靠?”

    阿枝听见外面吵闹,侧耳瞧了瞧。

    见茯苓斥责宝珠,正欲出声拦住她,便听宝珠扬了声音,不见半分尊敬的样子。

    “茯苓姐姐,你莫要摆掌事宫女的架子,你家主子也只是侧妃,到时候晋王殿下的正室进门,娘娘也是要恭恭敬敬地给正室敬茶的。”

    她话音未落,茯苓便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传来,整个安福殿俱都静了一瞬。

    茯苓生怕阿枝听见,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主子的事,哪里是你可以议论的!”

    挨了打,宝珠当众丢脸,一时更是大叫起来。

    “你一个当奴才的难道还不知主子之间有无情谊?”

    宝珠本就是话多的性格,相处几日也知道她平日爱说些闲话,却没想到如此嘴厉。

    “宫中都传遍了,也只有你们不知罢。晋王殿下恢复爵位时,陛下亲口问了是否要将娘娘扶正——殿下直接便拒绝了,说侧妃便好——侧妃!陛下已经在为晋王物色端庄贤淑的正妃了。”

    第16章 冷然

    宝珠捂着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跑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本身可以被分到别的娘娘宫中,谁知不仅分来了一个毫无恩宠的侧妃处,还是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外邦人。

    听人说,若是北凉被打下,这位侧妃只怕不会好过。

    那她们这些宫女呢?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安福殿的宫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看着宝珠跑走,俱都眼观鼻鼻观心,闷不作声干自己的事情。

    茯苓环视众人,料想他们心中只怕同样的念头也都想了千百回了,不过是宝珠这个出头鸟闹了出来而已,顿时气得叫来小顺子,让他去找了殿下。

    无论如何,娘娘今日的委屈决不能白受!

    茯苓推门进来,见阿枝正望着窗外出神,平日里晶亮的眼眸不见光彩,哪怕是在日光下,也显得万分寥落,形单影只。

    心里顿时一慌,“娘娘,您……”

    阿枝笑不出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说的或许是事实。”

    “不可能!”茯苓摇头,“且不说她的话是否是真的,起码殿下对娘娘如何,娘娘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

    “我……”

    阿枝迟疑,“不太清楚。”

    她曾经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这个夫君,燕珝虽然初见冷然,之后却还算温和,在她叽叽喳喳的时候都能耐心听她讲话。虽然时常觉得自己想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他还是重视自己的。

    可现在她犹豫了。

    她好像总是不知道燕珝在想什么,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似乎都不太了解。

    而他好像也根本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娘娘与殿下在南苑相伴,是共患难的感情,与旁人定不一样。”

    茯苓见她这般,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怒道:“奴婢定要叫小顺子撕烂那小贱人的嘴,叫她再胡说八道!”

    阿枝的手搭上她的腕子,“罢了,莫要与她计较。”

    “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不怪他们心里有怨。”

    “娘娘!”茯苓怫然,“跟着娘娘是奴婢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了,娘娘决计不可如此想。”

    阿枝歪头想了想,好声好气哄她:“你若还气,待她回来,便罚她扫院子如何?若不解气,罚她俸禄,再不成,就让她洗恭桶。成不成?”

    茯苓叹气,娘娘就是这样,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自己咽下,还来劝她。

    “她们敢对娘娘放肆,无非是殿下近日未归,娘娘又好脾气,日子长了便懈怠了。日后咱们凶些,定不遭人欺负。”

    “越说越偏,真是。”

    阿枝勾起嘴角,总算挂了点笑。

    遣了茯苓出去,阿枝一人独坐在窗前,瞧着夏日葱绿的枝头。

    繁密的绿荫打了下来,细密的日光透过窗台洒在她微卷的长发,发丝盘起,微乱的鬓角带着俏皮的卷儿,人却并无生机。

    紧闭着双眼感受这日光,暖意席卷全身,却总觉得这温暖到不了心里。

    正妃……

    燕珝那样好,定要与这世间顶好的女子相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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