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

    也对,如今安福殿也只有她一个妃子,内务也只能交给她。

    “……内务这些,妾身不会,也不想学。”阿枝抬眼直视着他,燕珝的脸依旧是从前的容颜,可眼中却总多了些她看不透的深沉。

    燕珝眉心微蹙,手上的玉扳指缓缓转动,带着些薄茧的指腹一次又一次地在其上摩挲。

    阿枝躲开他审视的目光,语气有着刻意的轻松。

    “日后王府的内务,也轮不到妾身。妾身学会如何给正妃敬茶,如何伺候好主母即可。妾身管理内务,是逾矩之举。”

    她放缓了呼吸,似乎是想以此听清燕珝的每一句话,但他沉默着,没有应声。

    或许早就料到了他会给出的答案吧,阿枝心底竟然有些释然。

    日后有了正妃,与他一同用膳的就该是那位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

    她笑容牵强,但还是努力仰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为他难过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燕珝看着她的模样,长舒口气。

    “在这宫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应该心狠些。”

    阿枝没有说话,燕珝的话让她只觉得害怕。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轻描淡写地就抹杀了一个人的性命。她知道他从前的杀伐果断,却刚明白,原来人命在他心中如此之轻。

    只是因为宝珠是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吗?

    她如今是北凉送来和亲的公主,可日后呢,北凉若没了,她也会成为那个无关紧要,还很碍眼的东西。

    到时候的她,会不会也被燕珝弃若敝屣。

    阿枝心里阵阵发寒,连燕珝同她说话都未曾听见。

    “阿枝。”燕珝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她回过神来,努力回想他方才说了什么。

    ……好像提到了发冠,是了,他要上朝,定要正衣冠的。

    “发冠……妾身为您戴上。”阿枝急急起身,又碰倒了碗筷,此时却好像无暇顾及那些,匆忙到梳妆台上拿了玉冠。

    燕珝神色凝重,缓步走到铜镜前坐下,瞧着她失神的模样。

    大手搭上了她因为烫伤还有些微红的柔荑,不轻不重地按了上去。

    “你且待着,不必多想。”

    燕珝说完便松开了手,深深地看她一眼,上朝去了。

    阿枝垂下目光,看着他的影子渐渐拉长,远离,直到消失不见。

    她蹙起眉头,凝重地看了看他的远去的方向。

    忽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茯苓快步走了进来,见她这般,生怕二人有何龃龉。

    拉着阿枝,笑道:“娘娘,殿下这是很重视您呢,这安福殿的宫人如今谁人不知殿下看中您,一点委屈都不愿让您受,日后必定会恭恭敬敬,安心伺候好您。”

    阿枝看她哄着自己的模样,点点头。

    “但愿如此。”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夏末的蝉有气无力地叫着最后一阵,微凉的风送来了第一缕秋意。

    阿枝在安福殿过了一个夏,每日晨昏定省,未曾给燕珝找过任何麻烦,所有的委屈都齐齐咽下。只是见他的时日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在南苑两年养回来红润白皙的脸颊迅速消瘦了下去,卷起的发尾也有些枯黄,整个人都好似那到了秋日枯萎的花朵般暗淡。

    偶尔在镜前,沉默着与镜中人对坐半个晌午,茯苓总觉得不对,叫了太医来也看不出什么,急得她直骂庸医。

    好在这日,来了件喜事。

    茯苓扬着笑,大步走近殿内,见她和小宫女学着做针线,赶忙按住,乐道:“娘娘,奴婢有个好消息,可要听听看?”

    阿枝也许久未见茯苓这样开心,配合道:“何事如此开心?若是诓我,定要好好治你的罪。”

    茯苓摇晃着她的手臂,眨了眨眼。

    “陛下身子康健,今日朝会上下了旨意,要去围猎呢!娘娘到时候随行,不仅可以好好跑马,还可以和殿下一同散心,算不算是好事?”

    “围猎?”

    “千真万确!”

    茯苓喜滋滋道:“奴婢这就去尚衣局,让人给娘娘好好做几套骑射穿的衣裳,到时候让娘娘惊艳众人。”

    阿枝微微愣神,打断了茯苓的畅想,表情凝涩,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可我不太会骑马。”

    茯苓惊讶,“娘娘来自北凉,怎会不善骑射?”

    “北凉人确实善骑射,可我……”

    阿枝不知该如何讲。

    她幼年身子不好,无法同兄弟姐妹一起跑马。好容易康健了,唯一的小马驹却被抢走,幼年受过的欺负如今都一点点构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好在小顺子的到来打断了这个话题,他乐呵着,看起来比茯苓还开心。

    小顺子长高了些,虽然面上还青涩稚嫩,但已经比最初那个小孩的模样强多了。

    他手上抱着托盘,还未进来便急急出声:“娘娘,快来看——”

    “这是季公子送来的衣裳。”

    小顺子将手中的托盘递过去给茯苓看,笑得开怀。

    “季公子说围猎的日子不远,陛下定得匆忙,如今宫中定无时间准备娘娘的衣裳。正巧家中姐妹多做了些方便骑马的窄袖劲装,送来给娘娘应急。”

    阿枝讶然,“他消息倒是灵通。”

    茯苓一拍脑袋,有些懊恼。

    “还是季公子贴心。是奴婢之前想岔了,宫中妃嫔公主众多,一个个都要做新衣,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咱们娘娘。”

    阿枝见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赶紧拿了衣裳,止住话头。

    “走罢,咱们换新衣裳去,不知穿上如何。”

    小顺子适时捧场:“娘娘玉容仙姿,穿这样亮色的衣裳定是最美的!”

    “就你贫嘴,”阿枝展颜,玉色面容绽开浅笑,拿起衣裳比了比,随口道:“倒还挺合身。”

    第18章 刻意

    顺宁二十四年九月,帝率亲属百官前往京郊围场。

    这是陛下身体康健后第一次出行,更是大秦近三年来与北凉大战后第一次点兵。不仅如此,这次围猎还会在京郊围场进行观兵。

    秦本就以武夺天下,世代传来也无人忘本,皇室尚武,诸侯子弟皆文武兼修。大秦铁甲兵强马壮,此次规模甚大,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宣扬国威,震慑周边小国的机会。

    阿枝穿着前些日子季长川送来的衣裳,少了修改的功夫,衣裳很是贴身舒适。一身劲装窄袖,行走坐卧都比大秦宫装轻便舒适些,连带着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寅时便起,妃嫔的车队在后方,直到巳时才出了京。

    阿枝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

    天色晴朗,碧空如洗,轻纱似的薄云若隐若现,丝丝缕缕荡在天际,延伸,消散。

    出了宫便觉得畅快,如今快到京郊,四周辽阔,天地间都觉得距离近了些,比宫中能看到的那一方天地更加湛蓝无垠。

    茯苓玉珠二人坐在车中,都是便装打扮,看着极清爽。

    见她心情不错,茯苓展颜道:“娘娘许久没有做这些了。”

    阿枝垂眸,瞧见手上刚编织好的小蝴蝶。

    “但我可没手生,”她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虎牙小巧得可爱,“你看你,怎么两年了还学不会。”

    玉珠手上做着针线,闻言也笑,没有说话。

    她本就沉静些,阿枝也不知是原本性格就如此,还是因为宝珠……自那件事后,整个安福殿中的人都不敢再说些什么,近来才稍好些。

    茯苓故作伤心,叹口气道:“娘娘嫌弃奴婢了,奴婢不比娘娘天生有一双巧手,不管是编什么做什么都快得很,只有奴婢笨手笨脚的”

    阿枝被她那副模样逗笑了,茯苓和小顺子待久了,二人越来越像,那副逗趣的模样简直是翻版小顺子。

    “在笑什么?”

    男人清润的嗓音传入,车帘被剑鞘掀起,车窗外的天光照射进来,映入眼帘的是那月白的剑穗和天蓝色的绳结,再往上,是男人衣着玄袍,骑着高大的骏马,侧脸俊朗依旧,眉目间神采依然。

    燕珝近日忙得很,这次围猎,陛下竟然全权交予他来安排,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刚恢复皇子身份不久便予以重任,很难说到底这是对他的看重,还是考验。

    四皇子妃在这之后多次来安福殿找她说话,话里话外打探此次围猎的事项,阿枝嘴笨,就怕多说多错,只好每次笑而不语。

    众人见从她这儿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好败兴而归,之后的日子倒还清净了许多。

    阿枝对着他本就生不起什么气,不过伤心更多而已。知道他累,每日吩咐着小厨房炖汤做糕点让小顺子送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瘦了许多。

    少年的朗润渐渐褪去,随着各种事务慢慢堆积打磨,属于男人的刚硬更加显露,锋利冷峻的侧脸看起来很有些不近人情。

    但此刻不同。

    打马掀起车帘的刀鞘反射着日光,燕珝向来有些淡漠的眼神落在她的衣衫之上,不知为何,唇角微扬,眼中竟还有着点点笑意。

    阿枝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出声询问:“这衣裳怎么了吗?”

    似乎是听到一声轻笑,燕珝移开视线,摇头,“你穿着很好看。”

    许久未听见他的夸赞,阿枝也扬了笑,脸颊在日光下透出了红润,目光盈盈。

    “你今日也很好看。”

    燕珝胯|下黑得发亮的长毛骏马缓步跟在她马车旁,哒哒的马蹄声入耳,分外让人安心。

    男人喉间溢出淡笑,末了收起神色,没忘了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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