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坐着,她本就成?人,身量高,还未长成?的孩子又跪着,二人之间极高的差距让她的脸好像天神一般,她的怒火,对?他来说便是天神之怒。

    小燕珝知道自己今日确实自满了,却并不知自己究竟还有?何错,直到再狠狠挨了几个手板,挺直的腰板忍不住弯下,却再一次挨了重重的一板。

    “与你说过多回,怎就记不住。”

    王皇后?终于收起了戒尺,看着疼出了眼?泪却强忍着不哭的儿子。

    “‘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以求处情?。’圣人的话,都忘了么。”

    她看着燕珝,垂下了眼?睑,“你以为被太傅夸赞几句,便成?了可以骄傲的资本?昨日骑射,拔得头筹的是谁?”

    “……回母后?,是四哥。”

    小燕珝凝了嗓音,沉声道。

    “那今日在御书房,背书最快的,是谁?”

    “……是九弟。”

    他嗓音虚弱,虽在母后?强势的目光下还勉强挺直着腰背,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

    他比四哥小上三岁,四哥已经可以骑大马了,他还不能,力气不够也拉不动大弓。这样比,本就不公平,他想说。

    九弟读书记忆本就比其?他兄弟们快,可太傅也说了,他只是背的快,实则心中并不理解,要论学?识,他还是第一。

    可他没说,只是道:“儿臣知晓了,多谢母后?教诲。”

    王皇后?却并未放过他,让他跪在身前,视线却看向了不知何处。

    “你是太子,是大秦的储君,未来的帝王。大秦江山日后?要交到你的手上,君主若是自满自得,臣民该如何度日。”

    “儿臣知错。”

    “你还不知,”王皇后?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四皇子的生母不过一届武婢,九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都是无福之人。二人没有?母族依靠,你背后?有?本宫,有?整个王家。你要感恩。”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家给你的,没有?王家,你的,你父皇的皇位,都将拱手送人。你要自己想清楚,想明白?,你这个太子之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若不是托生在我肚子里,你便什么也不是,本宫不喜欢蠢笨的人,你若还是这样易骄易躁,便自请废除太子位。本宫还有?时间抚养旁人。”

    小燕珝垂眸看着长秋宫的地砖,冰冷坚硬,跪得他腿生疼。

    他很想说,自己昨日骑马也伤了腿,这样跪着,他很疼,很难受。

    可他知道,一旦自己这么说了,便会给母后?留一个更不好的印象。

    确实是他骄傲自满了,他竟然忘了,母后?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他的成?就满意的人,她只会在他最开?心的时候,一次次浇下冷水,让他从快乐中抽离出来。

    他自小到大,从未纯粹地愉悦过。

    燕珝不知为何自己又梦到了这一切,原本他以为,这样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忘,可竟然如此清晰。

    他甚至还记得,就在这日之后?不久,九弟就养在了母亲膝下。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父皇,母亲觉得父皇虚伪懦弱,但?他狠心,狠心是上位者?必备的心。懦弱虚伪,所以好掌控。狠心,所以有?手段上位,所以她从夺嫡的皇子中,选择了父皇。

    父皇是有?些?喜欢母后?的,他能看出来。母后?那样美丽,又有?手腕,有?魄力,他以为自己日后?也一定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可阿枝与她正?好相反。

    母后?不在意父皇喜欢谁,也不在意父皇宠幸了谁。生下他之后?,便再不愿父皇近身,她看着父皇,眼?眸中的厌烦从不掩饰。

    他印象中,父皇早些?年,还是想要讨好些?母后?的。无论是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送去。

    但?母后?会冷冰冰道:王家已经送来了,她不需要这些?。

    父皇的手一次次抬起放下,到了最后?,成?了他最熟悉的模样。

    燕珝不愿再看,他闭上双眼?,用力掐着掌心。

    他只想念阿枝,在这样孤独的时刻,他更加想念阿枝。

    如果阿枝在,阿枝一定会从背后?轻轻环绕着他,说,别不开?心了。

    她不会安慰人,她只会努力拉着他的手,一声声道:“我明日去集市给你带些?好吃的吧?”

    或许是心中的想法太过强烈,他又一次看到了她。

    仍然是在宫中,这次换成?了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宫道。

    并不算繁华的马车停下,霭霭大雪中,太监轻声对?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车帘掀开?,里面的女子抱着个小手炉,怯怯抬眼?。

    他似乎记得这日。

    这是阿枝进宫那日,她从千里之外?的北凉,来到了这里。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地陌生,不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气味,不同于北凉王帐的严肃和沉寂,让她不敢有?一分行差踏错。

    阿枝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落地站稳才看见一旁低着头的小太监伸出的手,尴尬地笑了下,欲盖弥彰地扯扯裙摆,行了个大秦见面问好的礼。

    顿时有?宫女笑出声,却又被一声冷哼止住。

    “公主,您千金之躯,万不可如此莽撞。”

    与宫中派来的教养嬷嬷董嬷嬷总是慈和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又尖又长,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冷。

    阿枝像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应该是个总管太监,穿着比身边的小太监华贵很多。

    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打量,阿枝赶紧低下头,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叶子。

    “多谢公公指点。”

    公公也没推辞,接下收进袖中。

    “公主心善,大方?。咱家也不藏着掖着,公主以后?出手还是稍省着些?,日后?可有?的用。”

    阿枝不太明白?他所说的话,咬着唇讷讷点头,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没规矩的事,给北凉丢丑。

    那太监睨着她,多瞧了几眼?,啧啧叹息。

    阿枝不懂他为何叹息,只是心中又有?不安,刚进宫便被宫女笑了一下,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行事。

    跟着那太监,一步一步走向长秋宫。

    她是女眷,要去拜见皇后?。

    燕珝看着阿枝抬脚,踩在还未扫净的雪堆上,想要拉她一把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上。不算好的鞋料打湿,染上了污渍。路不算短,她脚上的湿冷分外?明显,可她一直忍着,没有?说话。

    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阿枝步入长秋宫,长裙上的雪渍在进了宫殿后?化成?了水,跟着她的脚步留在了长秋宫的地砖上。

    阿枝抬眼?,燕珝看到了王皇后?,后?宫众妃,九皇子,甚至还有?……他自己。

    他当时来请安,不甚在意这个北凉公主今日也会来拜见。请安完欲走,却被留下。

    九皇子坐在他身侧,看着她的容貌时稍稍动了动,可下一瞬,看到了她不算好看的裙摆。

    他当时在想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北凉公主,也没注意到燕玮的表情?难看。

    或者?是,他并不在意。

    当晚,燕玮便来求他,求他让父皇收回成?命。

    他知道燕玮想了很久,但?凡对?夺嫡有?那么一丝念头的皇子,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北凉人做自己的正?妻。今日理由,不过是燕玮不敢将自己真实心意公之于众,所以才强行找来的借口罢了。

    燕珝看着当初的自己在后?妃说话时神游,他只觉得无聊,还不如回东宫,早些?处理完政务。

    没注意到阿枝悄悄投来的,打量的眼?神。

    她对?每个人都万分好奇,对?每个人也都本能害怕。试探着一次次答话,不让自己出丑,可她路上临时抱佛脚学?得那点可怜的礼仪并不够她在众后?妃的攻势中过关。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阿枝垂着眉头,羞愤欲死。

    当时的燕珝只觉得心烦,说了声,够了,便离开?了。

    ……

    梦境到这里结束。燕珝醒来,掌心的同心结湿透,可怜地蔫儿在手中。

    天亮了。

    她走后?,他第一次睡到天明。

    他摸了摸眼?角,触手可感受到的一点湿润像把剑刀,割开?了他的皮肤,钻入他的皮肉,让他无力招架。

    可那又如何,他到底是,见到她了。

    第47章 天涯占梦数(3)

    云烟又一次从梦中醒来,看?着身边空荡的床榻,心里?一阵阵发沉。

    天光大亮,七八月间的夏日晨间已然有了暑热,云烟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窗外?的天色,愣愣出神。

    从发热那晚梦到一些模糊不堪的场景后,最近总是?能梦到些奇怪的情境。她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醒来没过多久便忘了这事。起初还只是各几日梦见,如今竟然夜夜多梦。

    她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活在梦中,还是?何处。

    回过神来,云烟使劲拧了一把?自己,真实?的痛感传来,还是?忍不住哼了出声。

    门?外?的小菊听到声音,进?门?给她端了水。

    小菊话少?,这让云烟有些不太适应,她总觉得自己身边似乎没怎么安静过。但话少?肯干并不是?缺点,只是?偶尔觉得,还是?有些孤寂。

    隔壁刘婶子倒和小菊完全相反,简直是?两个极端。

    想到这里?,云烟长呼出一口气,将自己心里?淡淡的烦躁全都吐出去,梦就是?梦,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虽然偶尔会头晕,但不影响生活。

    昨日刘婶子找到她,说她的酸菜做好了,请她尝尝。

    云烟不好推辞说自己尝不到味道,她不是?多事的性格,盛情难却之下便尝了尝。

    口中味道自是?苦涩,但口感清爽,有着脆脆的嚼劲,云烟一尝便知道,这东西很?好。

    给小菊尝过,小菊也道味道滋味极好。

    她大力夸赞过后,刘婶子才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刘婶子少?见有些扭捏,道:“你和你家郎君看?起来是?个富贵的,应该算是?见过世面,你说我这种要出去卖,有人吃不?”

    云烟犹豫了下,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但就她现在尝的来看?,刘婶子的酸菜定能满足大部分人的胃口。

    “婶子只卖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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