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神情,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男人眸中深深的寒水像是终于激起了波澜,仿佛她的话如石子般投入湖中,泛起了圈圈涟漪。

    感受着眼?前人的眼?神渐渐抬起,落到她的脸颊。

    从眉眼?,到鼻梁,又到唇瓣。

    视线落下,到她细瘦的肩膀和单薄的脊梁。

    没有半点色情和审视的意味在?,不会有半点让人觉得冒犯的眼?神。

    眸中只有珍视,想念和烛光点点的闪动。

    云烟心头微动,差点觉得,自己被他万分珍视。

    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容貌同?先皇后相似。只怕他,也是透过她这张脸,看故去的爱人罢了。

    “先皇后自然是很好的人,”燕珝收回视线,好像方才的温情只是错觉,“你也不差,不需要为?了讨好朕学她。怎么开心怎么来便是,朕没那么小家子气。”

    云烟松了口气,这样自然是好,不过……

    “不过不是说,合格的替身要模仿,”她顿了顿,“模仿一些性格,或是旁的什么的吗?”

    “谁告诉你的?”

    燕珝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明明缩在?榻上怕得要死,还如此?言之凿凿,好像自己说的是真理一般。

    “话本子上都这么写,”云烟看他神色没那么难看,稍稍有了勇气,“就是这么讲的。”

    连这都不知道,看来读书不多,云烟心中暗道,还陛下呢,怎的还没她家六郎博学多才。

    “胡说八道,”燕珝评判,“何处的话本子,你还看这些?”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云烟扬了声音,又越说越低。

    “谁给你看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燕珝敛了神色逗她,“你在?家就做这些?”

    “我夫……”

    云烟想着他方才的神情,换了称谓,“我郎君……”

    看他眸色一顿,知道这称呼他也不满意,一咬牙,“我家六郎下朝时?会从书舍给我带回来,那都是极好看的!才不是什么胡说八道。”

    她心里有着气,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他是陛下么!总是这样武断讲话,还那样凶残,就是个暴君!

    心中所想几乎原原本本映在?眸中,燕珝看着她的神色,沉声道:“费劲心力教你读书写字,季长川竟然给你看这些……还觉得他好。”

    很有些咬牙切齿在?。

    云烟在?气头上,没有听清,“什么?”

    “朕说,”燕珝抬了声音,“季长川都不知晓给你看些好的,看来也不是你心中的好郎君。”

    云烟扭过头,不同?他说话了。

    明明是他见?识少,不懂话本子的精妙之处,说书人能滔滔不绝讲上几天几夜,他只怕没听过罢!

    看他们如今,不就同?话本子上的对上了么!看起来痴情不改的男主角在?女主角去世?或远走后,便另寻了模样性格相似的替身来,等到日后有了更相似的,或是等到那女主角归来,这等替身就会被狠狠抛弃,变成弃妇!

    云烟咬着牙想着自己的未来,心中暗恨此?人竟然是大秦的帝王,六郎那样身份的人在?他面前都远远不够看,她甚至连反击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连咬他都忍不住松口。

    真是无用。

    她扭过头不看他,他却?主动靠近。

    感受着那淡淡的冷竹香和殿内熏了许久的龙涎香气缓缓接近,她捏紧了手。

    指尖死死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失态。

    她也不是傻子了,原本今日便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前几日刘婶子拉着她神神秘秘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硬生生把?她讲得脸色烧起了红云。

    刘婶子那样说着,她脑海中也隐隐有些印象,自己摔落山崖失忆之前,似乎和自家郎君也是情好的,刘婶子拿着的册子里,有不少……

    她止住想法,六郎待她极好,知晓她身子弱,从未碰她,但今日,她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做些什么的。

    都怪这个脑袋不知怎么想的陛下,抢了她,囚了六郎。

    今日,今日眼?看着……还要……

    云烟不动声色地又往后缩,可根本没有她再移动的空间了,感受到自己掩着的锦被被人掀起,冬日稍稍带着寒气的空气瞬间涌进,引得她打了个寒战。

    “害怕什么,”燕珝声音极轻,带着点笑?,“不会以为?朕要对你做些什么吧。”

    云烟错愕的眼?神中,燕珝只是将她的双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轻轻揉着她被掐红的掌心。

    “该给你的指甲修掉了,对自己怎么也这么狠心。”

    “没有也。”

    云烟闷声道。

    燕珝正摩挲着她的掌心,将微微发凉的手掌搓热,掌心的红渐渐蔓延到指尖,“嗯?”

    他没听清。

    云烟垂着脑袋,看他一点点揉搓着自己的指尖,万分熟悉的动作,心里泛起了痒。

    “我是说,没有‘也’。”

    她道:“我没有对旁人这样。”

    “伤害自己么?”

    燕珝松开她一只手,拿起另一只。

    云烟也渐渐放松,看他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虽然还有些瑟缩,但已经比最初自然许多了。

    “嗯。”

    她轻声。

    “没有对别人狠心。”她重复。

    “怎么没有?”

    燕珝的手逐渐加重,按在?她方才掐着掌心的地方。

    云烟吃痛,抬了眸子嗔怪地看他,像是在?责怪,又觉得自己如此?不好,缓缓收回视线。

    燕珝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心中的不平就这样溢出?来。

    她是只对自己狠心,伤害的永远只有自己。可她何尝对他不狠心?

    明知道,她明知道他心中有她,有多在?乎她。

    无论?是名分,还是荣华富贵,他都能给她。包括他那颗在?她眼?中不值多少价钱的真心,早就原原本本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她当真半分不知?

    在?南苑为?他庆生的时?候,想的到底是与他岁岁年年,还是早日远走?

    点燃帷帐,将烛台打翻的时?候。

    她可有半分后悔?

    ……可有半点想到,他?

    燕珝眸中暗沉,握着她的掌心。

    “你怎么不狠心,今日不是还咬了朕吗。朕如今手上还留着某人的牙印,怎的,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不认账了?”

    “……这是,”云烟方才说不伤害别人,这会儿?证据就摆在?眼?前,他衣袖中微微露出?的点点白色绷带刺激着她的大脑,“例外。”

    她小声维护自己的尊严,“很少的,偶尔的例外。”

    “哦……朕知晓了。”

    燕珝轻抚着她掌心,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中,紧紧握住。

    “朕在?你这里是例外,”燕珝垂头,可以不去看她抗争的眼?神,“不过一日,云娘子便对朕情根深种,世?上这么多人,偏偏咬了朕。还说是例外,朕知晓了。”

    “才不是!”

    云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拉紧,抽不回来。

    缩久了腰酸背痛,不知何时?腿也麻了,一碰就难受。

    她反驳:“那也是因为?陛下强人所难,你若不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不会被咬。”

    不知何时?,她说话的胆子都大了许多,没了最初那样的拘束。

    心中还是怕的,但因知晓他不会伤她,反而?仗着这张脸他没法儿?剥下来,说自己的真心话。

    “……而?且不是只咬了你一个,”云烟咬着牙,感受着自己唇间的苦涩之意,“前些日子,还咬了歹人呢,疼的她松手,然后一招就被我夫……”

    “被六郎制服了。”

    云烟力证她不是只咬了他一个人,他不必在?此?脑补什么例外。

    燕珝点头,“那日还不知谁家小狗儿?咬了她手臂,害的仵作验尸的时?候比对许久,原来是你这只牙尖的。”

    玉珠尸检的结果他知晓,牙印他们起初都没放在?心上。玉珠这等刀尖上舔血的人,身上有怎样的伤都算正常。

    她也确实?是被季长川断了经脉,一剑封喉。

    燕珝其实?是想留着她性命的。

    她知晓甚多,若能生擒,应当能问出?些什么。包括她那一手前朝的剑法,只怕能牵扯出?不少东西?来。

    他也曾疑惑为?何季长川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她,但既然已经死了,他也没什么质疑他的必要。

    现在?想来,当时?玉珠应当是瞧见?了她,才被他封口。

    玉珠应当也在?许久以前,季长川生擒韩文?霁的那夜,便已经见?过她了。

    燕珝按着她的手腕,细想那日。

    屏风后的,果真是她。

    他不会认错,但凡他当时?,再往前一些,再靠近一些。

    ……他就能早些找到她。

    燕珝阖上眼?,忽得觉得有些累。

    烛光幽幽,窗外彻底黑了下来。宫中各处燃上了灯烛,照亮底下的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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