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待我也不差,”郑王妃的声?音很低,“我同孩子去陪他,也不错。”

    “可他应当不想见我的吧?我家世不高,对他没什么帮衬,颜色也没那么好。他待我这么多年,也不过是敬重二字,能有今日……我已然满足了。”

    她轻轻着,云烟缓缓坐下,看着渐渐沉下去的日头。

    “那日,其实我是有心想让你发现的。”

    到了这个时?候,郑王妃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知晓王爷的谋划定不会成功,他徒有勇猛,被人劝着上?头便做了,我却知晓,陛下一直都防着他。”

    郑王妃道:“所以早在?许久之前,我就将那些都摆在?你面前,包括那日,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回去。”

    “我不想你出意外,娘娘,你是好人,”她看着云烟,似有歉疚,“但那是我夫君,娘娘,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你是陛下如今唯一的软肋,你若回去,陛下行事便会有所顾虑,或许王爷能求得一线生机……最初你未曾听?我的话?,并未要回去。”

    “当时?我心中?还稍稍开心了下,自己都不知为什么,”郑王妃嘲讽地勾了勾唇,“或许是帮着王爷做了亏心事吧,你若平安待在?侧殿,也不错。”

    云烟回忆起那日种?种?,一幕幕都浮现在?心头。原来她闻到的香味,联系起来的一切,都是他们摆在?她眼前的。

    她还以为,自己回去能帮上?燕珝,能让燕珝早些提防。

    ……没想到,自己也不过是对付燕珝的一环。

    因为燕珝爱她,看重她,所以她也就成了旁人对付燕珝的一环。只要擒住了她,燕珝便无计可施。

    他知道这事吗?他会知道他对她的好,变成了旁人害他的利器吗?

    “娘娘,你恨我吧,”郑王妃声?音颓然,“欺骗娘娘这样的人,我心中?始终还是不安。”

    云烟捏着帕子,声?音有些颤抖。

    “……我讨厌你这样的利用,”云烟也极为诚实,“但不上?恨。王妃,我不恨你。”

    她道:“我知你一切行为都不是自己所愿,自从嫁给王爷,你自己都寻不到自己的影子。一切要么是听?从婆母之命,要么是顺从丈夫心意。王爷谋逆的好处你不一定能得到,但王爷败了,后果却要你和孩子,甚至是母族一同承担。”

    “所以我对你,也恨不起来。”

    云烟自己都觉得心痛,“女子生于世间本就不易,你害我既不是本意,又坦诚相待,我也没什么好再记恨的。终究……你我本就是朋友。”

    “朋友……”

    郑王妃念着这两个字,“娘娘,把我当朋友?”

    她不是没有过出嫁前的手帕交。

    但她家世一般,当年的朋友在?她嫁入皇室后,便慢慢疏远了。嫁给郑王之后,后宅的勾心斗角,前朝的利益纠葛,婆母的苛刻之举,让她早就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有朋友的人。

    她从前也是做着帕子,幻想日后同丈夫孩子过日子的单纯女子。

    她不想在?宫里讨好谁,她明明有一副好口舌,却用来讨人欢心。

    她不喜欢。

    云烟点头,“是,我早就把你当作?好友,不然,也不会劝陛下松口,让你同来南巡。”

    她站起身来,看向郑王妃,“不恨你,但是也不再喜欢你这个朋友了。”

    “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云烟道:“我很失望。”

    “对不起……”

    郑王妃垂眸落泪,“娘娘……”

    云烟看着她的肚子,忍着心头的难受,道:“终究,我也算是这孩子的叔母。你若是想通了,我自会劝陛下留下它,不管日后富贵还是平淡,起码会保佑它平安。”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会不会留下后患,但如今,这个孩子并不是反贼郑王之子,而是她的朋友,赵氏的孩子。

    燕珝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她会尽力。

    稚子无辜,好好教导,必不会走向它父亲那样的路。

    “剩下的……我也没有什么想的了。”

    云烟垂首,“你我也算朋友一场,愿你……找寻到你自己的路。”

    郑王妃在?这世上?本就无甚牵挂了,想要见她,也不过是想坦诚将自己那些日子所做的亏心之事告知于云烟,好让自己黄泉路上?安安稳稳,不再煎熬。

    她拿起一块糕点,带着苦涩的泪水,尝着口中?的甜腻。

    “其实,也挺好吃的。”

    宫中?的糕点,味道不会差。可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去品尝食物的本味,而是日日执着于自己是在?讨好旁人,所以尝到的,都是苦涩。

    “本来就是带给你的,”云烟将糕点往她那里推了推,“你用一些吧,别?饿着。就当是……为了孩子。”

    她离开前,回首看了看郑王妃的模样。

    赵氏神情宁静,好像她从未来过,只是身前多了些看着就幸福的甜甜糕点。

    她拍着肚子,轻声?道:“孩儿,谢谢叔母,叔母来瞧你了。”

    云烟眼眶一热,转身走了出去。

    茯苓知晓她心情不会好,一路无言陪着她。只听?云烟轻声?道:“茯苓,你我本来同她相识的时?候就知道,她对我要么是有目的地试探,要么是有求于我,并非真心……”

    “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会伤神呢?”

    茯苓默了许久,跟在?云烟身后,道:“娘娘心善罢了。”

    云烟摇摇头。

    不是心善,同心善无关。

    人的心都是偏的,那日那样多的人惨死在?她面前,她除了害怕,并未有心痛。只有看到燕珝,或是郑王妃受伤时?,她才真的心疼。

    可能她和郑王妃一样,也在?明知其是谁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交付了真心吧。

    云烟眨了眨眼,不让自己的伤心在?燕珝面前表露出来。

    她回了屋,同燕珝待在?一处。

    燕珝也没问她同郑王妃了什么,只是安静地待着,时?不时?看一些孙安送来必须要处理的奏章。

    到了傍晚,日头真正落下的时?候,茯苓快步走来,低声?了些什么。

    云烟放下手中?的针线,那是她之前想要给小侄子侄女做的小衣裳。

    静默地看了一瞬,道:“将这些,还有从前做的那些,都拿去烧了吧。”

    茯苓点头,将针线收走。

    云烟抬首,看见燕珝投来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眼眶泛起了酸。

    她道:“陛下,妾今日吃腻了清淡的,晚间吃些酸辣味重的,可好?”

    燕珝颔首,向她伸出手,让她过来。

    “想吃什么便吃吧,在?朕身边,你只用做你自己,不必成为其他人。”

    第92章 汤泉

    听闻郑王妃的死讯,燕珝并无太多波澜,只是轻叹:“等回了京,着人在永兴寺为王妃和?那未出世的孩儿供盏长明灯。”

    郑王妃想同郑王葬在一处,但郑王谋逆,定然不得入皇室陵寝。加之正值夏日,天?气炎热,尸身?极易腐坏,不好保存。司礼监的太监来请旨时?,燕珝沉默良久,最后与段付几?人商议着,让人火葬了他们。

    郑王,王妃,还有腹中的孩儿?,最终都成了一把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云烟也因此沉寂了许久,好几?日都有些闷闷不乐。

    燕珝知晓她重?情,也真将郑王妃当做朋友,可一时?伤神还好,连着几?日都开?心不起来,怕她把心情崩坏了。

    所以在晚膳后,燕珝漱过口,主动?道:“在徐州耽搁的时?间也够久了。先前的事?告一段落,也该继续赶路,去扬州了。”

    云烟闻言看了看他的脸色:“伤这样重?,能赶路吗?路途颠簸可别给伤又颠破了。”

    “哪有那么脆弱。”

    燕珝听她说话总觉得欢喜,唇角上扬,“原本也没打算在徐州久留。如今在此处你又伤神,还不如早些离去。”

    云烟后知后觉自己沉寂的情绪怕是影响到了燕珝,急忙道:“是不是我……”

    见她又习惯性地责怪自己,燕珝摇头?,按住她的手。

    “同你无关,季长川那日说扬州有一处宅邸,临近药谷,那处有不少灵丹妙药,还有一处汤泉,疗伤极好。”

    “药谷……”云烟想了起来,听说此处医者本事?极大,若能得这样的高人医治,燕珝的伤定能早日痊愈。

    还有那什么汤泉,听起来也是极养人的。

    几?乎想都没想,云烟便点了头?。

    “好呀,那就去扬州吧。”

    燕珝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好说话。”

    “不好吗?”云烟疑惑,她觉得这样挺好的呀。

    反正在哪儿?都是养伤,距离太远总不能回京,那扬州还是徐州,差别也不大。

    “好,挺好的,”燕珝伸手,搂住她,“耳根子软,朕得好好抓住了,免得被?旁人哄去。”

    “净瞎说。”

    云烟拍他一把,又怕碰到伤口,动?也不敢动?,就这般靠在他怀中,问道:“是不是很?痛?”

    燕珝刚想说不痛,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转口道:“可疼了。”

    云烟怎会察觉不到他眼神的变化,微微推开?一些,道:“郎君,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种性子。”

    “什么性子?”燕珝抬起手,勾住她的衣袖,怕她走?开?,“发现了朕的真面目后,会不会就不喜欢朕了?”

    云烟轻叹,几?个月前,她还觉得燕珝专|制可怖,如今却?如同一直摇着尾巴等着主人垂怜的大狗,乌黑的双眸紧盯着她。要不是身?上有伤,只怕早就扑过来紧紧抱着她了。

    想到伤,云烟心又一软,她没再?推开?,坐在燕珝身?边。

    “郎君好好养伤,日后……万不能再?瞒着妾做那样害怕的事?了。”

    她说的是取血。

    那药,云烟再?没吃过。可也不知怎的,竟然也没有通过几?次。偶有疼痛唤来太医,也只是说旧伤如此,天?气若有变化自然会痛,并不像当初那般痛到昏厥,以至于让燕珝心疼到宁愿取血制药也要遏制她的头?痛了。

    “你照顾好自己,朕便不会做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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