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些害过他父母的人,一个一个,下马的下马,下狱的下狱,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处处都透着虞明清的痕迹,明显是他的手笔。

    那时开始,才有人发现,这位从前□□,相信正义的虞家少爷,如今手段竟然这样狠辣又缜密。

    那些人害死虞家夫妻,毁了虞明清的从政之路,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便没再针对虞明清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免得动作太明显,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绝了虞明清的从政可能,却只是解除封印,放出了一头野兽。

    野兽捕捉猎物,都要大胆心细,心思缜密,且出招见血。

    一心政途的虞明清是个清正守法的好人,可从商的虞明清却比向来被骂无奸不商的商人们更多一分狠辣,每天都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偏偏又抓不住他的把柄。

    时至今日,已经无人敢对虞明清不敬,甚至连他和江折意的事,也开始有人说江折意眼光好。

    曾经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不用他亲自出手,便有人帮他收拾了,放弃的放弃,流放的流放,又为他的名声添了一笔。

    至于心里有没有人暗暗骂,虞明清明明已经不需要江折意,却还和对方搅和在一起是不是有病,那就无从得知了。

    车祸后第四天。

    一大早,虞明清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虞先生您好,我是江先生的律师,江先生临终前曾委托我处理他的财产,其中有一部分和您相关,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抽空来一趟律所办理一下手续。”

    下午,把自己收拾好,好歹看不出狼狈的虞明清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指定律所。

    等到进去后,虞明清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人。

    江淮鹤见他到来,眼里没有半点意外,只淡淡说了句,“来了。”

    随即他转头对律师道:“人到齐了,开始吧。”

    虞明清在他对面坐下来,律师将自己拟订好的合同交给两人。

    “这上面都是江先生的财产罗列,两位可以先确认一下。”

    没人动。

    律师专门为有钱人工作,有钱人中为了财产争得你死我活,当着他的面打起来的也不是少数,像眼前两人这样,仿佛对遗产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也是少见。

    “既然两位都认为没问题,那就看合同吧。”

    律师坐了下来,“江先生临终前,将……”

    “他什么时候立的遗嘱?”

    从来这儿后,一言不发的虞明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律师顿了顿道:“八年前立的遗嘱,之后都是在原来的遗嘱上进行修改。”

    虞明清低头,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份财产清单和合同上。

    眉目平静,看不出半点喜怒。

    “最近一次修改是什么时候?”

    他问了个律师没有准备的问题,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

    “……是三天前。”

    江折意去世那天。

    “早上?”虞明清神色冷淡,无法窥探他的想法。

    “是。”律师点头。

    虞明清:“车祸发生后?”

    律师擦了擦额头的汗。

    虞明清问得咄咄逼人,明明他没说谎,可对上虞明清,总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最终遗嘱什么内容?”虞明清终于收回他咄咄逼人的气势。

    律师微微松了口气,继续给他们介绍合同里的内容。

    “江先生将所有不动产,包括房子,房子里的东西,车子,珠宝首饰黄金……都按价值平均分给他户口本上的家人。”

    虞明清面不改色。

    哪怕按遗嘱上说,他和江折意住过的房子,睡过的床,甚至院子里种的花,都不属于他,而是拥有了新的主人,虞明清仿佛也不在意。

    “至于其他包括存款股票基金分红……等资产,都留给虞明清先生。”律师说完了遗嘱的另一部分。

    江折意把所有属于他的、他使用过、和他有关的实物都从虞明清身边带走了,只留给他一堆冷冰冰的数字。

    会客厅内陷入了寂静,律师心里也暗自打鼓,生怕眼前这两个人刚刚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打起来。

    毕竟江折意死了,却把他的大半资产都留给了生前的一个情人,甚至都不是伴侣,而他真正的家人,只能得到一些价值有限的不动产。

    换了他,他肯定不愿意。

    短暂的沉默过后。

    “签哪里?”虞明清沉声道。

    啊?

    律师一愣。

    “签字,签哪里?”虞明清又问了一遍。

    律师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心说这么干脆吗?一边忙给他指了位置。

    转念一想也是,又不是什么负债继承,面对这么多白捡的财产,他当然也愿意要。

    律师是这两年才从前辈手中接手这份委托的,他对江折意和虞明清的了解只在明面上,并不深,自然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复杂又讳莫如深的纠葛。

    签完字后,虞明清丢下一句,“之后我会让我的律师来接手后续。”

    说罢,起身就要离开。

    律师看了看虞明清,又看了看正在悠悠喝水的江淮鹤,总觉得这场遗产分配的胜负者反了。

    否则怎么会接受了大部分财产的虞明清像个狼狈逃离的失败者,而只得到不动产,且还要和家人均分的江淮鹤像个高傲的胜利者?

    律师一时心里摸不清头脑,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

    “虞董。”江淮鹤出声叫住他。

    虞明清脚步一顿。

    “景苑应该还有一些属于你的东西,趁着今天还有时间,不如就去一趟,免得以后我让人收拾房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东西给扔了。”

    ……

    “知道了。”

    眼见虞明清已经走到门口,江淮鹤声音里没了刚才的随意,反而有几分认真道:“现在天热,小意说他不想见到自己腐坏的样子……昨天早上,他已经火化完毕。”

    虞明清的手扶上了门框,紧扣着门框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修长的西装裤下,包裹着的那双长腿本该那样有力。

    他却有种自己连这道门都走不过去的感觉。

    江淮鹤没看他,顿了顿继续道:“三天后,是小意的葬礼,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送送他。”

    过去几年,虞明清从未上过江家的大门,如今第一次去,竟然是去参加江折意的葬礼?

    虞明清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唐感,觉得世间缘分都可怕又荒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扶着门框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他的身影看不出半点问题,明明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睡,饭也没吃几口,却依然不失那份风姿和气度。

    无人能从他平静的表面,看出他内里的深渊与汹涌。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几人眼前,江淮鹤也没能从虞明清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江折意葬礼的回应。

    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

    虞明清坐上车,头也不抬地吩咐:“回景苑。”

    司机想到他是来听遗嘱的,想必也见到了江淮鹤,那去景苑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的。

    果不其然,车子开到那里,没再被拦下,而是被顺利放行。

    只是到了那栋别墅,却见里面已经有人守着了。

    是江淮鹤的人。

    “虞先生,江先生说,您可以带走属于您自己的东西。”

    以江家的能力,想要知道这别墅里哪些是属于虞明清的,哪些是江折意的,并不难。

    重新走进这里,踩在脚下的地上,虞明清有些许恍惚。

    曾经的他来得不情不愿,满心愤恨,既恨江折意,更恨自己。

    那时候的他哪里能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他想来不能来,想回不能回,想留不能留的一天。

    房子还是之前的模样,这很正常,毕竟距离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过几天时间。

    可就是这短短几天,却仿佛经历了天地变换,沧海桑田。

    明明都是同样的环境,无论是院子里的枇杷树,秋千,还是小花园里盛开的小茉莉和三角梅,都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走在这里,虞明清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感觉。

    江淮鹤的助理远远站在他身后,提醒道:“虞先生,您收拾东西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叫我们。”

    “不需要。”随口丢下一句,虞明清便进了屋,并且在他们进来前,将门关上。

    他站在大客厅里,微微闭眼,感受着房子里熟悉的气息。

    他试图在这些气息里寻找什么,品味什么,留住什么,可最终都是枉然。

    他只能贪恋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这一片曾经被他和江折意共同呼吸过的空气。

    客厅里有江折意没吃完的零食,有被他不小心丢在地上的抱枕,有他喝了半杯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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