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风吟一开始是失神,忘了避开,之后便是来不及避开,他眼神慌乱,侧身避开萧问阙的视线。

    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变得难以言喻。

    萧问阙见状一笑,将视线落在被他攥紧的手帕上,似安抚道:“吓到你了?”

    楼风吟摇摇头。

    倒也不是嘴硬,而是他打心里信任着萧问阙,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若是连皇帝叔叔都不能相信,那这世上就没有他能相信的人了。

    因此哪怕萧问阙方才说了那样的话,楼风吟心中想的也并非是萧问阙有什么坏心思,而是下意识认为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皇帝叔叔。”楼风吟顿了顿道,“我已经好些时日没回府了,我想明日若是无事,便回家去,再过些日子,便是祖父忌日。”

    萧问阙顺着他的话道:“届时朕陪你一起去,朕也许久没有去看看老将军了。”

    楼风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纠结半晌,最终也只是点点头,算是应下。

    “也正好带些你常用的东西进宫。”萧问阙继续道。

    楼风吟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望向萧问阙。

    却见后者对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

    似是看出他的满腹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语,萧问阙微微一笑道:“风哥儿,以后就长住宫中吧。”

    “你要出宫玩都随你,你想偶尔回府住也可以,但更多的时候,就住在宫里,住在这里。”

    楼风吟攥了攥手帕,抿了抿唇道:“为什么?”

    “皇帝叔叔,这样不是更让别人觉得……”

    觉得他们之间不清不楚,觉得他是那勾引了他的妖精,觉得萧问阙是父夺子妻。

    “这样不好吗?”萧问阙问。

    楼风吟顿住。

    他想了想这有什么好,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难道……难道是因为那晚的事,才让皇帝叔叔觉得毁了他的名声,污了他的清白,想要对他负责?

    可是……可是……

    可是他是皇帝叔叔啊。

    楼风吟想象了一下皇帝叔叔做他的夫君的画面,便半是羞耻,半是别扭。

    想到皇帝叔叔会对他做比那晚还要不堪的事,楼风吟便不敢再抬头。

    若是换了一个人,他们有了那样的关系,那也是非嫁不可的,可将那人换成皇帝叔叔,尽管楼风吟知道这似乎才是应当,却也难以克制地涌出难受和委屈。

    他想了想,才想明白并非是因为那人是萧问阙他才会委屈,而是那人是萧问阙,他的难过和委屈才敢诉说,敢暴露,敢发泄。

    “你住在宫中,住在朕身边,以后便不会有人敢再觊觎你。”萧问阙道。

    楼风吟抬起头,见萧问阙坐下,对他喊道:“过来。”

    楼风吟乖乖走过去,大脑还没有听明白,身体便率先乖顺地走了过去。

    萧问阙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亲自挂在楼风吟腰间。

    楼风吟认得,这枚玉佩是曾经先帝送给萧问阙的生辰礼,不仅仅是一块玉佩,还代表着萧问阙,见玉如见君。

    “风哥儿,朕曾经给了你许多宝藏,却没给你守护的能力,如今这样正好。”

    楼风吟摸着玉佩,上面仿佛还带着萧问阙的温度和香味。

    楼风吟眼眶发热。

    萧元谨来找他的时候,他尚且心中怨怼不满,如今见到萧问阙宁可牺牲自己的名声,为他做保护伞,他才方知萧元谨所言非虚。

    他的皇帝叔叔,当真是为了他,要毁了一世英名。

    “皇帝叔叔,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萧问阙哪里看不出他所想,笑道:“太子想的多,看不破,你也一样吗?”

    “名声不过是文人用来约束人的工具,却约束不了朕。”

    “至于身后名,朕从不在意,无论如今多辉煌,将来史书不过两三页,为了那两三页纸,朕便要战战兢兢,因为世俗教条束手束脚吗?”

    若他真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做出登基几栽,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长安这种事。

    貐

    楼风吟怔怔看着萧问阙,看着他面上的从容平静,却又仿佛看到了他的冷峻不羁。

    恍惚间,他似乎想起了曾经很久远的记忆,想起了被萧问阙带着在马上驰骋的感觉,天高地阔,任人驰骋。

    那是天地都约束不了的自在恣意。

    “风哥儿,将来你想独身一人可以,你想寻欢作乐也随意,你遇到了心仪之人,朕便再下旨赐婚。”

    萧问阙的态度十分明确,楼风吟今后便留在宫中,明面上,他依旧是临安世子,在别人眼中,他是萧问阙的没名没分的情人,实际上,他仍是萧问阙护着的人,仍是自由的自己。

    他人或许会猜测,萧问阙不给名分是不想坐实父夺子妻这件违背道德伦理的事,不想在正史上留下污名。

    他们会对楼风吟狐狸精的形象继续深刻,却不会胆大包天再敢觊觎皇帝的情人,甚至不敢对楼风吟不恭敬,毕竟世上最容易吹的,便是枕头风。

    这件他人口中的风流韵事,会成为楼风吟的保护伞,护他一世风雨。

    所付出的,不过是几句流言蜚语,以及萧问阙自己不怎么在乎的名声。

    楼风吟胸口剧烈起伏,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头翻涌,又酸又胀。

    他俯身跪坐在地,抱住萧问阙的双腿,埋首在萧问阙腿上,半晌,微微颤抖的身子才逐渐平静。

    他想,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能偿还皇帝叔叔的东西。

    偿得了恩,却偿不了这份情。

    他却并不难受,甚至恨不得这份情欠得再多一点,更多一点,好让他更名正言顺地陪在萧问阙身边,谁也赶不走。

    几日后,萧问阙陪楼风吟回了一趟王府,祭拜了老将军,接着便收拾东西回宫。

    从前楼风吟住在宫中,也是以客人的身份,虽也有专属的宫殿,属于他的东西却不多。

    可这回,楼风吟将自己常用的东西都带上了。

    他们同进同出,并不避着他人。

    从前他人见了也只觉得萧问阙过于宠爱这个晚辈,才会对他如此纵容,如今明明是差不多的行为,落在他人眼中,却成了皇帝宠爱这个从儿子手中抢来的双儿,后宫要添新人。

    若是再生下个孩子,太子地位还稳吗?毕竟皇帝可是说过,天下是萧楼两家共掌,还曾下过楼风吟的孩子便是太孙这种圣旨。

    所幸很快传出,楼风吟身体有损,难以受孕的消息,才让朝臣稍稍安心。

    朝臣们上书的奏折萧问阙一个都没批复,什么谏言批评他都不听,他们闹了一阵,发现皇帝没打压太子,政事也和从前一样处理得井井有条后,他们也累了,算了,散了。

    不过是纳个妃,只要不封后,他们都还可以接受。

    但问题是,若是萧问阙铁了心要封后,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有兵权有名望有正统大义,他从不需要怕谁。

    从前他们觉得这样英武的皇帝是他们的骄傲,如今却觉得略感心塞。

    躺平放弃的朝臣们等着萧问阙下旨,等啊等,等到楼风吟住进了离萧问阙最近的栖梧宫,却都没等来册封的旨意。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问他是不是吃了不认账,连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人家,不是说好的最宠爱的人吗?

    有聪明人自以为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觉得他就是不想给自己留下污名,为此,竟然还放心许多,至少皇帝是有所顾忌的。

    楼风吟住进栖梧宫第二天,永乐公主便找了上来,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楼风吟身上穿的明显是宫中才有的衣物服饰,还有对方腰间的玉佩。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胡说的,父皇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又怎么可能答应,现在看来,竟然是我错了。”

    “风哥儿,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你和父皇……”

    楼风吟垂下眼眸,他和萧问阙的事,谁也没有告诉,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这不过是萧问阙借着名头对他的保护。

    永乐公主好歹是在宫中,知道的比别人多些,比如那晚楼风吟中药,解药的是萧问阙,用的却是玉势。

    “对不起。”

    永乐公主心下一沉,她也低下头。

    “我以为,你会做我的大嫂,却不想你现在却成了小爹。”

    虽然都算一家人,但她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和适应,虽然在得知那日的事后,便预感到可能有变故,但如今这样的情况,仍让她觉得自己要是轻易接受,就是对不起大哥。

    “你让我再缓缓吧。”永乐公主说罢转身就要回宫。

    萧问阙和楼风吟都是她很重要的人,但是大哥也非常重要啊。

    她还是先去安慰安慰大哥吧。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楼风吟有些失神。

    “殿下,沐浴用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短短的时间,楼风吟在其他人私底下的称呼已经成了“那位贵人”,当着面,却还是称他为殿下。

    楼风吟回过神,起身去沐浴。

    然而等沐浴完,看到宫人准备的里衣,他才发觉不对。

    那单薄的里衣,竟是轻纱透手的水红色。

    薄薄一层,穿在身上若隐若现,却没什么遮羞之用,反而令人更羞。

    楼风吟先是一愣,随后面上一红。

    仿佛被蒸煮过的温度迅速浮上脸颊,蔓延至胸前。

    刚刚出浴的他浑身白里透红,如出水芙蓉,更衬这件水红的里衣。

    “参见陛下。”

    远远传来的请安声吓得他心头一跳,也顾不上别的,将里衣穿上身,又匆匆在外面套上中衣,才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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