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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冯美人失势后,梁祯便不得不回封地,他远离京城数年,对城中的印象尚停留在数年前,这一点两人倒是同病相怜。

    眼见天色将晚,梁祯与姜姮挥手告别。

    这少年十分健谈可爱,可一通话说下来,却让人挑不出半点把柄,就连说起他离京多年,也未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丝毫怨怼之色。

    姜姮夜间在寝阁里同梁潇说起,梁潇脸上有着欣赏的笑:“自很多年前,我便看出他的资质远在荣安帝之上,只可惜,命不太好,认了冯美人做养母。”

    彼时梁潇还没有足够的权势支撑他肆意妄为,党派阵营森严,就算看出来也不能铤而走险。

    姜姮看出他很享受信意决定帝位人选的感觉,天下权柄尽敛于掌心,翻覆间是风云涌动,连九五之尊也要在他的挑拣中诞生。

    他高高在上,再无敌手。

    梁潇察觉到耳边许久未有回音,自书案后抬头看去,见姜姮站在窗边,凝着天边悬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放下笔,问:“怎么了?”

    姜姮想了想,道:“我听说你派去金陵探查的暗卫有回音了,内奸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梁潇那双幽邃曈眸里溢出些精光,道:“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姜姮立即回身看他。

    他却开始卖关子,幽怨道:“还得谢谢这位内奸,总算能让你多看我几眼。”

    姜姮再三追问,他就是不肯说,两人正僵持,内侍来禀,说抱厦那边传来信,姜世子已经认罪,说这一切都是他干的,驻军布防图是他偷的,曹昀也是他打伤的。

    姜姮瞠目大惊,连说不可能,忙要去见兄长。

    梁潇拢住她,小心翼翼扶住她的腰腹,脸上却挂着沉稳怡然的笑:“姮姮,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冤枉了谁,必然要证据确凿,才能结案。”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姜姮根本听不懂,只挂念兄长安危,要求见他。

    梁潇倒不拦她了,陪着她一起去抱厦,姜墨辞早跪在地上等着发落,而一旁,谢夫子正守着他不住叹息。

    虞清和顾时安侍立在侧,平静看着这一切。

    梁潇温和垂眸,问姜墨辞:“你认罪?”

    姜墨辞点头。

    姜姮要上前,被梁潇勾住胳膊拖了回来。

    他摁下姜姮的反抗,道:“如果你认罪,那么今夜就要把你正法,来慰别馆之乱中无辜丧命的厢军和还躺在床上尚未苏醒的曹昀。”

    姜墨辞颤了颤,闭上眼无声地点头。

    梁潇冲虞清招了招手,吩咐:“把祸首拿下。”

    姜姮眼睁睁看着,虞清亲自上前,却是越过姜墨辞,直奔谢晋。

    他将谢夫子的双手扭到身后,以粗麻绳绑缚,整个过程未假手于人。

    姜姮瞠目看向梁潇,梁潇的声音愈加温和柔煦:“墨辞,姮姮,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了,不要轻信于人。”

    第54章 . (2更) 如你所愿,辰羡还活着……

    “从一年前, 墨辞和夫子来金陵,计划就开始了吧。”

    梁潇道:“那个时候王瑾想要对付我,你们躲在背后想要推波助澜, 让我们相争好坐收渔利,便设计把新政党推出来,提醒王瑾,我的身上还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把柄。”

    他娓娓而叙,半点怒意都没有,目光却锐利,紧盯着谢晋,看着他那张温儒的脸慢慢变得灰败。

    姜姮哑声问:“你们是谁?”

    梁潇收回视线看她,温声反问:“你说呢?”

    姜姮只消细想便知, 是崔元熙,谢晋早就和崔元熙勾结到一起了。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个自小疼爱她的夫子,这个肯为她彻夜秉烛誊写文注的夫子,会是那般用心险恶的人。

    梁潇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以示安慰, 便继续说。

    “甚至连你、姜墨辞、玉徽当街拦马车, 掳走姮姮也在你的计划中。你故意让姜墨辞把姮姮带到那间新政党聚会的屋舍,目的就是把墨辞推出来, 当你的替罪羊。”

    梁潇凝视谢晋, 叹道:“夫子, 你最了解我,知道我多疑,迟早要怀疑到你们身上的,所以你便想方设法让墨辞的疑点看上去多一些。”

    他的声音若汩汩清泉击石, 说不尽的韵律悦耳,却偏生凉透如冰,听得人脊背生寒。

    谢晋的双手被缚到身后,身体僵直,看上去无比狼狈。

    梁潇继续说:“后来,你给了姮姮一包迷药,我猜,你是心疼她的,可更多的,是你们知道王瑾要动手了,想藉由此事,让我心绪大乱,疲于应对,和王瑾两败俱伤才好。”

    “而来到襄邑后,事情便更加有趣了。”

    梁潇停顿下,命姬无剑搬了两把椅子进来,亲手将失魂落魄的姜姮摁到椅子上坐好,又命顾时安把跌跪在地上同样失魂落魄的姜墨辞扶起来,也安放在椅子上。

    “你故意说要去会好友,谈诗论赋,实则是想比墨辞晚一步抵达襄邑。这期间,崔元熙装出驻军布防图已经到手的模样,暗中调遣兵力,联络关西节度使,目的就是想敲山震虎,让我在仓促下更换布防,而你在这个时候恰好来到襄邑,你是我的师长,熟读史书兵法,我必会与你商议的。布防图便轻轻松松到手,而你的嫌疑也洗脱了。”

    姜姮想起夜宴那晚崔元熙胸有成竹地告诉她布防图已经到手,但其实根本没有,他们不过是想打个时间差,让所有人都知道,布防图被盗时谢夫子根本不在襄邑城内,而墨辞在。

    她恍然彻悟,再度抬头看向谢晋,只觉一颗心宛如浸在冰冷池水中,凉得透顶。

    梁潇亦在看他,唇边噙一抹讽意:“可惜,两张驻军布防图都是假的,我后来用的那一张,是岳父用了十数日给我赶制出来的。你就住在芳锦殿,真正的布防图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可你太过慌张,竟根本没有注意到。”

    姜姮面露惊讶。

    梁潇冲她温柔道:“父亲很厉害,宝刀未老,不愧是驰骋沙场数十年的战将。”

    她想起在开战前的一些日子里,梁潇经常去芳锦殿和父亲下棋……而也是从那时起,父亲开始研究舆图和沙盘,终日在羊卷上写写画画。

    只不过他们这些晚辈各怀心事,灯下黑了。

    “可是……”姜姮抿唇,艰难发问:“兄长为何要认罪?”

    梁潇勾唇一笑:“姮姮啊,事到如今了,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她怆然与兄长对视,乏力道:“芝芝……”

    前不久,她求梁潇放芝芝和孩子进来与兄长见过面。

    “那枚玉令确实是在别馆当天丢失了,可不是墨辞不小心丢失,而是被林芝芝给藏起来了。过后,她又悄悄地把玉令放回书房,神不知鬼不觉。至于她去找谢夫子,求他出去寻找墨辞,那更是一出戏。只是方便谢夫子去打开西角门,放叛军进来吧。”

    梁潇缓步上前,抬手伏在姜墨辞的肩上,声色中有些微怜悯:“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必须得接受,林芝芝早就和崔元熙勾结在一起,她和谢晋一样,在崔元熙落败后,都是希望你以死来终结这件事。”

    姜墨辞脸色煞白,两片厚唇不断哆嗦,像被抽空了神思,无助地仰头看向梁潇。

    梁潇宛如兄长垂询自己的弟弟,缓声道:“而不是如她说的,她一时糊涂酿成大祸,孩子还小离不得娘,求你救她。”

    姜墨辞如遭重击,茫然怅惘许久,才艰难发问:“为什么?”

    梁潇道:“她父亲林苑是淳化帝在位时的签书枢密院事,八年前,提前探知淳化帝要清算新政党,一手设计把我推出去替辰羡顶罪。这一切,林芝芝自始至终都一清二楚。”

    “我不想计较了,可是她害怕,从姮姮那里没有求来对林家的恩赦,就转而投向了崔元熙。崔元熙一定给了她很多承诺,她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那些承诺一样都不会兑现。”

    屋内一时陷入死寂,姜姮怔怔看向梁潇,梁潇温和道:“我说过,不株连妇孺,可惜,没有人信。”

    至此,事情的真相揭露于众人前。

    姜墨辞抬手捂住头,总觉得缺了一环,可是他脑子一片混乱,想不出缺的那一环是什么。还是妹妹比他清醒得快,代他问了出来。

    姜姮问:“夫子为什么要投靠崔元熙?”

    此言一出,梁潇缄默了许久,他目中冷冽如冰,缓缓摇头:“不是投靠,他从一开始就是崔元熙的人。”

    开始?姜姮有些茫然,开始是什么时候呢?

    “开始时,新政只是由卫王推行,辰羡只是一个闭门读圣贤书的世子。是夫子,亲手把辰羡引入新政中,是夫子,亲手把靖穆王府和姜国公府推入万丈深渊。至此,两府倒台,朝中出现大片权力空白,崔家趁势而起,鲸吞蚕食,自成一派。”

    听到这里,姜姮总算知道崔元熙为什么那么恨梁潇了。

    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路,崔元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该平步青云扶摇而上,成为当世不二的权臣。

    可惜,凭空出世了一个梁潇。

    他自逆势而起,艰难攀爬七八年,竟后来者居上,占了原本属于崔元熙的权势地位。

    冥冥之中,天意弄人。

    只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便是辰羡和姜家人,为了满足阴谋者的野心,生生做了献祭。

    姜姮只觉唇齿间尽是苦涩蔓延,相对无言。

    谢晋耐心听完梁潇的话,全程面无表情,只在最后笑了,他微含讽意地看向梁潇,笑道:“辰景,你当真认为我的主子是崔元熙?他配吗?”

    梁潇闭了闭眼,不再与他多言,拉起姜姮的手,道:“好了,解惑结束,我们走,你该休息了。”

    谢晋紧逼不舍:“还有,墨辞问姮姮要来玉令,是要干什么?你怎么也不提?”

    姜墨辞霍得起身,怒斥:“够了!”

    “够什么?”谢晋亦如多年前于王府中授业解惑,对自己的弟子格外耐心温和:“墨辞,怎么到如今了你还这么天真?你以为辰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他不知道你要玉令是要帮辰羡离开崔家那座牢狱后出城?”

    辰羡……

    姜姮猛地止步,转头看向梁潇。

    梁潇眉眼皆淡,轻轻抚过她的腮颊,道:“如你所愿,他还活着。”

    第55章 . (3更) 你要离开,他在骗你……

    辰羡还活着, 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一个身负谋反罪名的囚犯,能逃脱重重守卫活下来,即便是八年前的崔元熙, 也没有这等本事。

    能做到这一切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谢晋的主子。

    淳化帝。

    谢晋是燕赵鸿儒,遍览圣贤书,奉行忠君爱国,能让他甘心做屠刀,将教导十余年的弟子们亲手推入深渊的,亦只有“忠君”二字。

    淳化帝已死,梁潇无从盘问,只能以如今的目光去猜测。

    或许, 他觉得江山社稷已然千疮百孔,需要在巩固皇权后给未来君主留下这么一株新政党的独苗;或许,他看破了崔元熙不是他梁潇的对手,担心终有一日他一家独大,所以留下他的克星。

    他不知淳化帝用何种理由说服了崔元熙,结果是, 辰羡的性命是保住了, 但却被崔元熙囚在暗室整整八年,到崔家倒台后才辗转联络上姜墨辞, 用他给的玉令逃出金陵。

    至于逃向了哪儿, 梁潇不想知道。

    他靠近姜姮, 柔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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