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事不留名这种事傻子才会干,他李承乾做了就会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李渊自然更是重中之重。

    道听途说不如亲身体会,任何东西只有你自己试过才更能感受其中滋味。耕地也是如此。

    李承乾直接将工具塞进李渊手里,配合着李渊将“任务”耕完,然后扶着他坐在田边休息,转头又屁颠屁颠递上热水伺候其净手:“阿翁觉得如何?是不是比以前的直辕犁好上数倍?”

    “确实。怎么想起来做农具?”

    “因为以前的农具不好用啊,自然要推陈出新。阿翁,你也觉得曲辕犁好对不对?那你想不想让我们大唐的百姓都用上曲辕犁?”

    李渊闻弦音知雅意:“你想让阿翁推广曲辕犁?”

    李承乾歪头:“阿翁不想吗?”

    李渊失笑,自然是想的。

    李承乾指了指旁边的木匠:“孟海他们虽然在做,但他们的能力有限,即便有合作的铁匠,可铁匠购买的铁需在官府备案,够铁的数量跟用途都是被严格控制的。所以想要让曲辕犁最大范围的推广出去,还得阿翁来。阿翁才有这个本事咧!”

    语气中满是对李渊的推崇,李渊十分受用,笑容逐渐扩大:“阿翁回头就安排。”

    李承乾眨眨眼,握住李渊的手:“阿翁,曲辕犁是用来犁地的。农耕是民生之本,所以曲辕犁是有利于民生之物,对不对?”

    李渊面露狐疑:“对。”

    所以呢?这是想说什么?

    李承乾又眨眨眼:“阿翁,我们是皇室,享受百姓的供奉,拥有无上权利,便也有应尽的义务。权利跟义务向来是共同存在的,没有人可以舍弃义务而只享受权利。这点我一直知道。所以我应该为百姓出一份力。可是……”

    他抬起头:“阿翁是皇帝,我只是个中山王。若论义务,阿翁的义务是不是更大点?”

    李渊:???

    什么跟什么?几个意思?

    李承乾撇嘴,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阿翁真是不上道。哼。

    他不得不说得更直白点:“阿翁,你是皇帝,若说要造福百姓,你的责任是百分百。我这个中山王也就那么一丢丢。但是我弄出了曲辕犁,你也说这东西很好,是惠利天下、益于民生之物。这么算来,我在履行自己那一点义务的同时,更多的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李渊好容易回过神来,很是哭笑不得,忍着笑意道:“勉强算吧。”

    李承乾瞪大眼睛,什么叫勉强算吧?自己出这么‍‎大‌‎力‌‎‌‍帮他,他居然就这态度?这叫什么?按表姐的话说,妥妥的渣男!

    李承乾双手抱胸转过身去,委屈极了。

    李渊愣了片刻,戳了戳他的后背:“生气了?”

    李承乾重重哼气不说话:明知故问。

    李渊莞尔失笑:“是是是,咱们承乾帮了阿翁的大忙,立了大功一件,合该大赏。”

    李承乾立时转回来:“这可是你说的,大赏。你是皇帝,出手可不能太抠,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个大字。”

    李渊:……你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点。

    他笑笑不说话,算是应下了。

    大赏而已,无非就是些金银珠宝,他给得起。虽然他不是很理解承乾明明啥都不缺,还比许多人都要富有,为何仍这么喜欢跟他讨东西。但他讨来讨去,要的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总比别的儿子记挂着他的势力权柄、屁股底下的龙座要强得多。

    别的儿子……

    李渊不自觉想到李世民与李建成,随后重重叹息一声。

    水云观之事后,他想了许多,确认自己没法放下对李世民的忌惮,可也已经与李建成回不到最初。杨文干的事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拔不出来。

    但他又总会不自觉想起从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日子,想到窦皇后还在的年月。那些过往的情谊在心间萦绕,挥之不去,让他同样无法对亲儿子下死手。他努力维持如今的局面,幻想着这份平衡能持续下去,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一日会彻底破碎。

    李渊勉力压下心头恐慌,将思绪抽回来,目光重新落在曲辕犁上,面色逐渐好转。还是承乾好。果然承乾是不一样的。他随随便便就能拿到西红柿辣椒种子,轻轻松松就能做出豆皮腐竹,如今更是顺手就设计出曲辕犁。

    袁相师说得没错,他是有大运道的人,是生而知之者,梦里有仙人教授。他,是上天派来帮自己的人啊。

    李渊露出慈爱地摸了摸李承乾的头:“承乾想要什么,只管说。”

    李承乾高兴欢呼:“阿翁真好!既然阿翁这么大方,那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田地:“这一片种的都是新作物,等收成后,你就又能吃到新食材了。”

    李渊轻笑,这事李承乾没怎么瞒着人,他也是知道一些的:“从水云观拿回来的那些土豆?”

    李承乾点头:“阿翁,你别小看那些土疙瘩,往后你就知道了,那是宝贝嘞。”

    “怎么宝贝?跟西红柿西瓜一样好吃,还是跟辣椒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李承乾眼珠转了转:“才不是。土豆跟它们都不一样,总之,你等着吧,到时候你肯定会吓一大跳。”

    李渊忍俊不禁:“呦,我们家承乾还学会卖关子了呢。”

    李承乾倨傲地仰起头:“反正我现在不告诉你。你一早知道就没惊喜了,那多没意思啊。”

    “行,阿翁等着你的惊喜。”

    李渊这么说着,却是哈哈大笑,显然不以为意。

    李承乾气呼呼,哼,等着吧。他就不说。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如今的他肯定沉得住气。他必须沉得住气。这几天梦里表姐教了他一些新东西,譬如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决定要做一鸣惊人的那个。

    翁孙俩回到长安。李渊第一件事就是差人送东西去宏义宫,这是他答应李承乾的。第二件事便是差人推广曲辕犁,这也是他答应李承乾的,更是他必须要做的。

    他想权掌九州成为天下之主,也想做一个圣明的君王,得世人称颂,万代流芳,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于曲辕犁的意义,他比五岁的李承乾要清楚的多,这事若做好了,都是他在任的政绩,是他创造的辉煌。所以不容有失。

    皇命在前,负责此事的官员都很卖力。李渊搞的都是大动作,非是李承乾那点小打小闹能比。不到半个月,曲辕犁便已走入长安城各个村落,且悄然蔓延至长安之外。

    李渊有了优秀的政绩,很高兴。李承乾获得了大批赏赐,也很高兴,他又去了杨家村。因着今年豆皮腐竹的热销,兼之前阵子西红柿丰收的盈利,如今的杨家村早已换了模样,即便仍旧算不上富裕,却能饱腹能暖身,就连杨娃都换上了新衣。

    这时节山泡早就没有了,可山里又长出了别的野果。杨娃时常去山上转悠,搜集起来做成果酱,储存好专门等着李承乾来。

    他做了十一罐,十罐都给了李承乾,只留了最后一罐,又问李承乾要不要去山上走走。李承乾也好奇他在哪里寻的果子,兴致勃勃答应下来。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半点没错。二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直上,也没往远处去,只走到山腰。

    杨娃一路解释着自己在何处得来的收获,顺便跟李承乾介绍山里的植被花草:“可惜如今已入九月,很多果子都没了。您若是早一阵子过来,不但能看到果子,还能看到不少野菜呢。”

    话是这么说,但杨娃还是凭借自己那双“毒辣”的眼睛,挖到了两颗。杨娃很高兴,李承乾更觉新鲜。挖野菜,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回 体验呢。

    捧着野菜往回走,来到山脚时,刚好瞧见一位婶子挎着篮子,见到李承乾笑嘻嘻的凑上前:“小郎君可要尝尝我新做的饼子?”

    说着已然将饼子往李承乾手里塞。饼子个头不算大却很香,闻着有荤腥味,里头应当放了肉馅。李承乾咬了一口,忍不住夸赞:“好吃。”

    婶子笑得咧不开嘴,又给他塞了一个,顺便给娃塞了个。娃本不肯要,婶子将篮子掀开给他看:“放心吃,多着呢。”

    确实不少,娃讶异:“今儿是什么日子,婶子怎做这么多饼?”

    “你叔在城里找了个活,说来还得多谢小郎君。小郎君弄出的曲辕犁,如今不但长安城人人争相购买,外地也多有疯抢。现在许多人都在做这东西。你叔虽然不会打铁也不会木工,却有一把子力气,别人雇佣他送货打杂呢。”

    李承乾睁大眼睛,曲辕犁竟然还有这作用?梦里父母是怎么说的来着,增加就业岗位!

    婶子仍在说着:“你叔食量大,我多做些他可以带在身上吃,剩下的,我再送俩去给道长先生。”

    “道长先生?”

    李承乾疑惑,这是什么称呼?

    婶子解释说:“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在族长家借住几日。前天我家孙女病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随便几下就把我孙女身上的晦气给去了,给了我孙女一张安神符,我孙女第二天就没事了。真神通咧。他又不肯收银钱,只要了一文。我过意不去,便想给他送点吃的。”

    娃笑起来:“婶子等等我,我也去,把家里剩的那罐果酱送给道长先生。昨日我哥哥摔跤伤了腿,他在我哥腿上点了几下,将符纸烧成灰敷上去,立马就不流血了。”

    李承乾:???这操作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警觉起来,跟着婶子与娃前去,果然在族长家中见到了吴峰。

    好家伙,当真是他!

    吴峰身边围了许多人,有似婶子与娃一般来给他送东西表示感谢的,也有前来求医或求助的。对于前者,吴峰只象征性拿了一两个鸡蛋,其他都退了回去;对于后者,吴峰来者不拒,有病的治病,身体无病而是有别的难处的,也会给予适当建议。

    李承乾蹙着眉,不等他说话,吴峰便已瞧见了他,笑着打招呼:“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也算缘分。”

    李承乾嘟嘴:“谁跟你有缘分。”

    在场众人惊讶:“吴道长与小郎君认识?”

    “一面之缘。”

    “不认识。”

    二人同时出声,答案却并不相同。众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见李承乾面色不善,吴峰忙笑着改口:“确实不算认识。”

    李承乾冷哼:“我跟你们说,他就是个骗子,你们别被他给骗了。我们在水云观见过的,那会儿……”

    他将当日之事娓娓道来,言明吴峰如何用药画符,如何谋算测卦云云。吴峰一字不发,居旁倾听,非但不辩解,脸上还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望向李承乾的目光充满包容。

    李承乾抨击完,已是口干舌燥,本以为大家知晓真相后会同他一样义愤填膺,谁知众人静默了会儿,某位婶子疑惑道:“小郎君,若这么说,吴道长也是有本事的啊。不论他用的什么手段,他确实救治了妇人的孩子,也确实给予了那位男子信心,助他当上衙役。这……这不挺好吗?”

    众人纷纷点头:“对啊。吴道长确实给我家那口子治了病。”

    “我家也是。”

    “还有我,吴道长教我怎么应对东家的刁难,真的有用。”

    “吴道长若要骗,能骗我们什么呢?莫非就为了骗那一文钱?我们便是去看大夫,诊金与药费也不只这么点。”

    ……

    大伙儿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把李承乾说蒙了。他不喜欢吴峰,总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因此心中不平不忿,带着有色眼镜去瞧。可如今仔细想来,吴峰虽有骗人,但确实没伤害大家的利益,反而给予了大家好处。

    他想到自己前阵子还同阿耶言道富翁捐款做善事搏名声的事,低头一想,吴峰的行为与富翁又有什么区别?便是有些私心,但付出是真的,人们得到的便利也是真的。这份私心并没有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

    他不觉得富翁有错,那为什么要坚定地认为吴峰有错呢?这不是双标吗?

    李承乾歪头看向吴峰,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别的破绽,却什么也没发现,他微微抿唇陷入深思,所以是他错了吗?是他对吴峰偏见太过?李承乾一时间有些迷茫。

    就在这时,娃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小郎君,其实我之前就很好奇道长先生的那些手段,他本事好大,我佩服得很,偷偷找上他想要拜师。觉得若我学会了,也有了大本领,就能帮助家里,哥哥们就不必那么辛劳了。

    “可是道长先生说他那些手段都是假的,是戏法。那会儿他就告诉了,他给哥哥点的那几下都在止血的穴位上,还说符篆烧灰后能止血是因为符篆用药泡过,上头的笔墨也有药。我若要学,不必跟着他,找个医馆从学徒做起,努力上进,总有一日也能达到这个水平。”

    某位婶子一拍脑袋:“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之前觉得吴道长会神通,叫他神仙。他不让我叫,跟我说都是些戏法。我以为吴道长是不想暴露仙人身份呢,便依他的,只唤他道长。原来真的是戏法啊。”

    吴峰点头:“自然是。”

    婶子仍旧不死心:“可这点穴止血,符篆用药治病都说得通,但吴道长,你那纸人过江,令河里的水突然沸腾的本事也是戏法?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戏法?”

    “对。这些我们大家可都瞧见了。吴道长,你那纸人没谁推它,居然自己会动,一溜儿就沿着水面跑了,这不就是把小花身上的邪祟带走了吧。而且那河水里突然咕噜咕噜冒泡,还有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怎么作假?”

    李承乾:???纸人过江?静水沸腾?

    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梦里某些科学实验小课堂类电视科普节目的标题呢?

    吴峰仍旧点头:“自然都是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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