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狗屁逻辑,合着我当个太子还不能有自己的友人了?志同道合者皆为友,与身份地位有何关系?至于先生二字。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测量绘图那么厉害,自然能当得起这句先生。”

    姜照连称不敢。

    见他如此,李承乾也没有勉强:“一个称呼而已,属实不值当如此。但你若觉得不妥,不习惯,我换了便是。”

    李承乾笑眯眯:“咱们暂且不提这个,这个不重要。关于我之前说的两个提议,你如何想?可有决定吗?”

    姜照再次跪拜,甚至没有过多犹豫,便说:“草民选举荐。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草民不想再浪费这一年的时间。

    “虽然草民自信,进士明经两科若有不及,但明年若开明算,绝对可以通过,仍旧能入仕,但如今高转筒车已经试验成功,若水转翻车也试验成功,想必接下来,朝廷便会运用于民。

    “草民可以等明岁科考,但朝廷不会等我,百姓也不能等。这两项草民费了诸多心血,不想错过。

    “若无官身,便是都水使者让草民协助,也难以进入核心,事事参与;就算有殿下支持,办起来也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再有,不论通过科考还是通过举荐,皆是入仕,又何必拘泥呢?”

    李承乾十分满意。梦里他似乎听表姐说过什么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没怎么听明白进士翰林内阁的关系。但他听明白一点,便是科考入仕与非科考入仕区别很大,上限差距也很大。

    他很迷茫,觉得这个怕是不准确,至少在大唐不是这样的。可他清楚,即便现今不存在区别,但有些人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科考,不想依靠别人呢?

    好在姜照没有这样的迂腐与固执。当然即便他有,李承乾也会尊重,但还是现在的结果更让他高兴。

    他看着眼前的姜照,想到那天拉着他非让他说高转筒车的情景,忽然有点明白了都水使者说起他时,所谓的“平日为人和煦温谨,唯在专长上过于执拗,且容易激动”是什么意思。

    嗷嗷嗷,这种平时为人处世没毛病,懂得变通,不拘泥于形式,但在专业上有自己的原则与钻研精神,且动手能力强,执行能力强的人,爱了爱了!简直大爱了。

    李承乾笑眯眯让姜照等着,转身回宫就去找李世民。

    “阿耶,你赶紧出任令吧,就让姜照入都水监。”

    当朝太子想举荐一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李世民眼皮都没抬:“你想让他担任何等职位?”

    “随便。”

    “随便?”

    李承乾点头:“你看着给就行。掌固典事都可。”

    掌固与典事在都水监排名末等,李世民挑眉:“你费那么大劲,同我说了半天姜照多有才,甚至为他开出一个明算科,到头来竟只让他担个掌固典事?”

    “要不然呢?莫非我还能把原来的都水使者给撤了让他当?都水使者又没犯错,冤不冤啊。便是副使、丞、府的位子也都有人坐,就算额外增加一人来解决位子问题,但这么做岂不是公然宣告姜照是特别的?

    “他身后没有家世支撑,这般一来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也不可能总看着他帮着他对不对?就算我能看着,他莫非要事事靠我吗?总是要靠他自己的。不如让他从底层做起。

    “虽说官位低,但高转筒车与水转翻车是他绘制,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两项任务都可由他作为主干去推行。等差事办完,他的功绩也有了,便可顺理成章升官。

    “他不是还懂河道疏浚、水利水渠吗?之后可以再让他去巡视河道,勘探运河。听说前朝连通的运河不太好,修得烂。”

    关于这个烂,李承乾也不知道哪里烂,具体怎么个烂法。但既然梦里表姐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错的。

    “若他再有功绩,便可一点点稳步上升。”李承乾一拍手:“看,他明明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站到与之匹配的高度,还不会引来非议,我为何要横插一手,让他陷于流言呢。”

    李世民听完,既欣慰又有股难言的酸涩。

    欣慰在于李承乾竟能想得如此周到细致,酸涩也在于李承乾居然为区区一个姜照想得如此周到细致,再加上此前因姜照增设明算科,想让姜照入都水监还特意跑去询问他是想从举荐还是从科考。

    这态度,跟自己一对比,差距太大了。

    李世民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十分不是滋味。

    他比不过长孙氏,比不过青雀丽质,甚至比不过裴行俭也就算了,合着他现在连一介区区布衣,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草民都比不过?

    越想心里越不美妙,李世民狠狠瞪了李承乾一眼:“若是都水监使者副使也便罢了,就一个掌固典事,这也值当我来下令?你自己吩咐去,滚滚滚!”

    别在老子跟前碍眼。越看越心烦!

    李承乾懵了一瞬,撇撇嘴,幽怨瞪回去:“前一刻还说得好好的呢,下一刻就发脾气,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暴躁。明明就是脾气不好,喜怒不定,偏嘴硬不承认,还给我扣锅。哎。我去就我去,凶什么!”

    转身离开,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嘴里还哼着十分怪异的不知名曲调:我的家在长安,太极宫里啊,家里有个阿耶他喜怒无常~他不但脾气暴躁,他还嘴硬不认啊,就想着给我扣锅,好狠的心肝啊~哎~

    李世民:……不,我错了。我不心酸,我心梗了。

    第78章 突厥来犯。

    太子的身份很好用, 不过一个都水监小吏,李承乾吩咐起来自然畅通无阻,尤其是在背后还有李世民明晃晃默许的前提下, 事情进展得更为顺利且迅速。

    第二天,都水监便多了个姜典事。这位姜典事甫一上任便接了个差事, 转头就埋头如火如荼地干起来。七日通过模型实验和实体实验。十日网罗匠人做出一架高转筒车, 一架水车。

    一个月后, 长安已有好几个村落用上了新式翻车与筒车。这两件东西如同前几次的新事物一般, 很快引来各方诸多关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有人说, 他们村用上了水转翻车高转筒车,大家都会做惊讶状, 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若有人说, 他们村还在用传统的龙骨翻车与寻常筒车, 那大概会等来一波炫耀, 然后被告知:你们落后了。

    银月村。

    随着全国各地以及外邦销售路线的打通, 如今的豆皮腐竹早已成了紧俏货,根本不愁卖,甚至有人为了省点钱, 不给中间商赚差价,特意找到货源地直接寻求供货。做为最早制作售卖豆皮腐竹的村子, 银月村接待的来往行商多不甚数。

    村民们对此已然见惯不怪了, 以至于今日来的几个行商, 他们看都没多看一眼。这种事自有村长与几位村老接待安排。

    村长可是做过郎将的人,村老当年在军中也多少是个小吏,哪个能力不比他们强?作为小兵,凡有令, 令必行。至于无令?哦,那该干嘛干嘛去。

    因此银月村与别的村子相比,有股子独特的气息。那便是村长武郎将具有极高的权威,在他的用心经营下,村里上上下下拧成一条绳,无法是退伍士兵还是家眷老幼,都十分团结,也十分讲军令会服从。

    几个婶子如往日一般挎着篮子提着桶绕道篱笆外喊:“阿兰,去不去磨豆子。刚子他们几个已经用完了,水车那边的磨盘现在空下来,我们正打算去呢。”

    阿兰在里头应了一声:“去去去,等我。我把泡好的豆子带上。果然还是如今的水车好使。以前我们磨豆子要费多少时间,如今可轻松多了。”

    婶子们携拌而去,屋中的行商好奇起来:“水车?自入长安以来,这些天一直听人说水转翻车,可是此物?”

    武郎将笑呵呵:“是。”

    三五个行商立时侧目:“银月村现在也用上水转翻车了吗?”

    “长安好几个地方都用上了,我们银月村自然也不例外。”武郎将没说银月村是第一个用上的,还是试验地呢。

    眼见几人神色,武郎将心念一转,言道,“收购豆皮腐竹的订单已经谈妥了,几位若是无事,不如去村里逛逛?先前只去晒谷场看了我们晾晒的豆皮腐竹,我们村子的其他景致还没看呢。”

    这话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正中行商下怀。行商们连连点头答应。谁都知道银月村有什么景致可看?这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水转翻车也。

    武郎将领头带着众人出门,取田埂小径而走,一边行一边介绍:“这边种的是稻子,那边去岁种的大豆,收成不错,后来又与其他村子签订契约,购买了许多,因而如今我们大豆有余,无需种植,今年便种了土豆。”

    “土豆?”行商脚步微顿,“可是传闻能亩产三五千斤的神豆。”

    “是呢。土豆此物是太子殿下去岁种出来的,今年新皇登基第一件便是命人将种薯送予百姓试种,还令官府里正熟悉种植方法,教授于民。不只长安,外地许多州县也都得了。”

    行商万分遗憾:“可惜我们那边没得到。听闻隔壁县有,县令县丞还带着种植文书亲自下地示范呢。都说亩产三五千斤,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武郎将轻笑:“是与不是,等土豆收成不就知道了?”

    “那倒是。先不说土豆,说说水车吧。村长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我听说水车能一夜灌溉百亩良田?”

    武郎将指了指眼前的农田:“咱们村的农田便是水车灌溉,一夜便可。”

    行商放眼望去,好家伙,这怕是不只百亩吧。这……这……一夜灌溉?一夜!

    众人震惊之时,已然来到水源旁。

    但见一架高大的水车置于此处,一半位于水中,一半露出水面,水轮随着水流转动,将水输送上来。除能用以农田灌溉,还可以便宜取水供日常所需。

    近旁设一棚顶,棚顶之下安放石磨,石磨与水车转轮相连,水流转动输送水源之际,亦可带动石磨运转。

    “这……这石磨……水车还能推动石磨磨豆子?”

    行商们震惊不已,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这一日能磨多少?”

    “水车运转不停,石磨亦可磨豆不停,若是需要,日夜可不间断。具体能磨多少,我们没仔细算过。但自从有了水车,我们再没用过牛力或人力驴力磨豆。每日磨豆量非但不比以往少,还高出两倍。这还是在石磨有限,大伙儿得排队轮流来的情况下。”

    行商们深吸一口气,更震惊了。

    武郎将继续道:“不只磨豆子,若把连接处稍作变动,将石磨换成舂臼,还能舂米呢。”

    行商:!!!

    一个水车,既能灌溉,又能磨豆,还能舂米?这是要逆天吗!哦,不。既然能连接石磨与舂臼,那是不是还能干别的?这……这已经不是要逆天,而是已经逆天了!

    行商甲:“水车如此,高转筒车是否也可以?”

    “那倒没有。”武郎将摇头,“高转筒车比不得水车便利,效率上差一些,但也有自己的特点。譬如水源过低而田地太高,彼此差距较大且水流湍急之处,水车便不适用,而高转筒车却适宜。”

    行商甲却并没有太遗憾:“便是高转筒车不能磨豆,但能将水提上这么高的高度,还适用于急流也已经很厉害了。”

    众人纷纷附和,望向水车,发出感慨:“我老家不知能否有。”

    “有的,一定有的。”武郎将言语笃定,斩钉截铁,“圣人已经下令都水监承办此事,等长安这边的水车与高转筒车做完,便会让姜典事等人去往各地,令各地明府配合协理。”

    行商们欣喜若狂:“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此事是太子主张,圣人首肯,旨意已出,还能有假?”

    行商们欢欣鼓舞,连连叩拜圣人,又拜太子。

    旁边银月村村民瞧见,一个个笑眯了眼。啊,就喜欢看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行商大叹:“长安真好,若我们是长安人,生在长安就好了。”

    看,西红柿西瓜辣椒,腐竹豆皮,土豆曲辕犁,再加上如今的高转筒车与水转翻车,哪一样不是从长安开始的。看看长安百姓过的日子,不论农户还是商户,都可见与外地的差距。

    就比如他们,累死累活贩卖货物,走一趟赚得钱,扣除路费本金等支出,所剩能有多少?与银月村相比如何?

    行商们看看自己,看看银月村,又想到这些时日长安各处见闻,以及那些红光满面的人群,沉默了。

    啊啊啊,他们为什么没有生在长安!累死累活长途跋涉赚得那点还不如人家老老实实呆在家磨豆子!!!气人惹!

    武郎将将几个人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神色清明,里头有些确实是行商,所说所言皆是真情实感,有些怕是不见得呢。

    其他村民与行商接触少,可没有武郎将的敏锐,却也不以为然,眼睛笑眯眯。

    这种现象已经不少见了,最近哪个看到长安之景,尤其看到他们银月村情况的没这么想呢?

    是啊,生在长安,真好。

    不,太子说了,会让大唐各地都用上筒车与水车,各地都种上土豆西红柿西瓜,要让天下百姓都跟长安人民一样。

    太子……

    想想这两年来改变长安的一应事物,哪一样不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

    太子啊,真厉害咧!

    这事不独发生在银月村,其他几个村子皆有出现。也不只民间,就连朝堂与宫中也是议论纷纷,世家们更是频频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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