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直浑身顿住,差点没被他噎死。

    李承乾突然身形一滞,不知想到什么,惊讶地看向房遗直:“你不会是思春了吧,所以才盯着人家小娘子看?房遗直,少年慕艾我理解。可你就算瞧上心仪的女娘也该禀明房公,让房公去提亲啊。私底下盯着人家瞧算什么!”

    说着他眨眨眼勾勾手指:“来来来,告诉我,你看上哪家女娘了。你要不好意思告诉房公,我帮你去说!”

    房遗直:!!!

    杜荷忍俊不禁,看着脸色跟便秘似的房遗直又瞧了眼一脸看好戏状态的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殿下,我想房遗直的意思是你也到了选妃的年纪,那些小娘子们年岁与你相配,圣人或许会有此意。”

    李承乾懵了一瞬,瞳孔地震:“不可能!我才十二岁好吧,你别来祸害我。你们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也不核实一下就瞎说。亏我反应快。想到既是为我选太子妃没道理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反而你们先知道的。一准不可能。差点被你们吓死。”

    杜荷:???

    怎么就是他们瞎说吓人了?

    李承乾谴责的眼神横过去:“是不是最近崇文馆先生们功课布置的太少了,你们居然这么闲,满脑子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好少年,不思报效家国,只顾情情爱爱算怎么回事!我觉得我有必要去跟先生们谈谈。”

    目光锐利扫过杜荷又扫过房遗直:“当然,我也会去跟房公杜公好好聊聊的。”

    房遗直;amp;杜荷:……你是太子了不起啊!

    淦!简直无妄之灾。

    房遗直杜荷纷纷侧过头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

    李承乾哼哼两声,转过身就见高宝珠走过来:“有件事想恳请殿下帮忙。我生母早年身子亏损,这些年情况一直时好时坏。最近收到传书说她又病了一场,双腿寒疾复发,一遇刮风下雨便疼痛难耐。

    “听闻殿下的药庄有擅调理身体之人,也有擅按摩揉捏之人。我想派个婢子前去学习,待学成之后,送回国去服侍阿母。不知殿下可否通融。”

    这不算什么事,李承乾答应下来:“药庄本就有招收女学徒的。”

    他指了指抱春:“你选好人,同抱春说,让抱春带过去就行。”

    高宝珠大喜,福身谢恩。

    李承乾摆摆手无所谓,转头吩咐各回各家,又问李泰李恪:“我去坊间转转,你们要一起吗?”

    李泰自然随行,李恪却是拒绝了,只说有点私事要办。李承乾从无过问他人私事的习惯,只点点头表示知晓,就此分道扬镳。

    李恪独自骑马来到净禅寺山下,仰头眺望前方的寺院半晌,翻身下马,将马栓在旁边草棚,给了看守的小厮赏钱。再往前不便骑马,只能步行,好在距离并不远,李恪抬步拾阶而上。

    没多久,宋清同样出现在山下,看着李恪向上的背影,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等二人身影都已瞧不见了,李元亨才从远处的树影里走出来,微微蹙眉,脚步几度抬起最终放了回去,没有继续跟,而是重新找了个合适的位子躲起来。

    李元方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不能跟得太近。这一年来他夜夜辗转反侧,实在没办法明知其中有猫腻却无动于衷,所以才几次找机会查李恪与宋清。毕竟当日之事,他们都是亲历者。若有端倪,必出在他们身上。

    可他也明白,阿娘说得对,如今阿娘与张姨娘只剩他了。他不能出事。所以他得谨慎谨慎再谨慎。宁可听不到他们的话,宁可不知道他们入寺做什么,也绝不冒进。

    寺中。

    住持躬身谢过李恪的香油钱:“小施主有心了。当日敝寺不过给予了令堂一时方便,没想到令堂记这么久。十多年来,令堂未有一年忘记添香火。承蒙令堂与小施主照看,敝寺感激不尽。”

    李恪轻笑:“大师说哪里话,若要感谢,也该我与阿娘谢你们。当年阿娘在寺中突然发动欲要生产,是你们及时处置,又去请了临近的稳婆才让我们母子平安。救命之恩,自该记一辈子的。”

    住持摇头:“令堂在寺中发动,敝寺自然有援手之责。小施主与令堂是贵人,得皇恩庇护,便是没有敝寺,也能平安。”

    两人客套了一番,李恪上了炷香,又看了住持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有些事问一两回就够,问得多了痕迹太重。

    他轻笑:“大师不必接待,我来此许多回了,处处都熟,我自己闲逛就好。”

    住持道了一声佛,目送李恪出殿。

    没走几步,李恪就停下来,看着眼前来人,神色不定。

    二人默契离开,出了佛系,一路往西,至十里亭驻足。

    宋清感叹:“小郎君想知道当年之事可以询问微臣,微臣知无不言。”

    李恪将目光转向他:“你很清楚?”

    “清楚。微臣生母便是当年的稳婆,是为小郎君接生之人,亦是小郎君这一年来一直在找的人。”

    李恪双目瞪圆,无比震惊,可很快又冷静下来,往石凳上一坐:“好,既如此,你说吧。”

    这般姿态让宋清有些意外却又颇为赞赏,能在转瞬间调整好情绪,毫不露怯,实属不易。

    “主公死遁之前假造了一阵重病之相,为的是蒙蔽李唐,使自己的死亡更加顺理成章。彼时李渊称帝不过一年,天下群雄割据,李唐国祚并不算安稳。正巧王世充毒杀二殿下的消息传来。”

    李恪神色闪烁:“杨侗与他处境类似。王世充想做之事未必不是李唐想做之事。因而杨侗之死传出,刚巧他就病了。谁都会怀疑此病不是真病,而是李唐下的手。国祚刚立,内忧外患。这等流言对李唐十分不利。所以皇家必定会采取措施以证清白。”

    宋清点头:“不错。李渊派出大半个太医署的人前来诊治。一则是想营造浩大声势,向所有人展示出他对主公的重视,展示他想让主公痊愈的决心;二来便是想知道主公是否真病。主公用的秘药,太医署的人自然查不出东西来。

    “李渊确定主公的病没有蹊跷后,便是表现仁义的时间。先后遣隐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上门探望。李世民带上了公主,随后又让公主前去寺院为主公祈福。

    “他们倒是会算计。若皇家祈福,未免过于抬高主公,降低李家的身份。而公主不同,彼时她已入秦王后院,属李家人,亦属杨家人。身为主公姑母,为主公祈福求康健,再寻常不过。既能显示他李家的用心,又不会有损皇家的脸面。”

    李恪蹙眉:“那会儿阿娘已孕七个多月。”

    “是啊。七个多月,身子笨重。可李唐只想拿公主做面子,谁人在意这点呢?”

    语气中讽刺之意十足,李恪轻嗤:“这一步步难道不都是你们谋划好的吗?每一步的时机都恰到好处。尤其是假病之时。”

    假病之时正好是杨侗被毒杀的消息传来之际,若非如此,李唐何需做戏。当时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应当也有他们的手笔。

    宋清默认。

    李恪眼睑低垂:“阿娘在寺中突然发动不是巧合吧。”

    “不是。是我们制造的诱因。我们没办法,当时你生母情况不太好,必须提前生产。你们需差不多时间出生,才能瞒天过海。”

    李恪深吸一口气:“怎么做到的。”

    “你应该查到了。公主在寺中发动,身边并无可接生之人。寺中知道离此不远有户孕妇,家里一直备着照料的接生婆,便让人去请了过来。”

    宋清转身,双目远眺,看向前方一座视之微小却依然可见的废弃宅邸。宅邸距离十里亭有段距离,若从十里亭绕去佛寺自然远,可若从另一边前往就较为便利了。

    根据查到的零星线索,李恪早有预料,此刻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那个接生婆是你娘。而那个孕妇便是……便是……”

    “对,是你生母。你生母养胎的宅子是精挑细选的,第一要求就是要在佛寺附近,来往便利。自从她怀孕后便是我娘照顾。我娘时常会来寺里上香,同寺里的人说起她服侍的主家娘子有孕,想为娘子求生子求平安。”

    李恪了然:“去得多了,说得多了,寺里的人便记住了她。”

    “没错,如此一来,公主发动无人可用之际,寺中诸人很自然会想到她。她会挽着篮子前来。彼时情况复杂,形势紧张,所有人都只想着让稳婆快点进去助公主生产,谁会去仔细检查她篮子里的东西呢。谁能想到篮子里除了接生的物件还有一个熟睡的刚出生男婴?”

    李恪怔忪,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就这样躺在篮子里被送到阿娘身边,而阿娘的孩子被放入篮子里带了出去。好一招偷天换日。但婴儿可能哭闹,不好控制,为了以防出现意外,他们必定还用了些手段保障婴儿不会醒来。

    李恪手指缓缓蜷曲,逐渐握成拳头,眼中眸光忽明忽暗:“你们怎么确定一定能产下男婴。若是个女娘呢?你们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宋清轻笑:“怀孕的不只你生母。”

    李恪顿住,恍然明白关键:“那其他孩子呢?”

    “没有其他孩子。”

    李恪蹙眉。

    宋清叹道:“确实没有其他孩子。主公宠幸了好几个人,让她们全都有孕才罢手。生男生女我们无法完全掌控,所以只能以量应对。几个人怀孕,只需一个能生子就行。

    “谁知事情并不如人意。这些女子先后流产,最后只剩你母亲与另一人。另一人五月上就胎死腹中。唯余你母亲。

    “你大概不知道,我娘从前是给人看病的,后来才专职给人接生。她有门绝活,是祖上传下来的。若怀胎至五六月,她可以通过摸肚诊脉以及观察孕期情况孕妇状态等情况来判断腹中胎儿性别。并非十分正确,但也有七八分。”

    “那个胎死腹中的是男胎,你母亲也是。当我娘说你母亲腹中是男孩时,主公终于松了口气。本以为坎坷总算过去,谁料意外又现。

    “你母亲怀胎后期身体越发不好,开始见红。我娘知道等不得了,只能用药催产。若不这么做,你母亲很可能会如之前那位一样,胎死腹中。索性用药后结果不错。”

    李恪终于明白在提及杨妃七个多月诱发生产之时宋清为什么要说没办法。可不是没办法吗。总不能这边生了,那么还没动静。

    李恪掩下万般心绪,将目光再次投降废宅:“当年宅中失火,无人生还。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这个结果谁都不想看到。”

    李恪轻嗤“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这就是你说的我都可以问你,你都会告诉我?”

    宋清有些尴尬,无奈道:“小郎君,换子计划已经成功,主公也顺势‘病亡’,他不得不走。而你母亲虽然成功生下你,但因为用了催产猛药,情况很不好。她走不了。”

    “所以你们就放火?”

    “臣知道小郎君怀疑什么。若只是想灭你生母的口,我们大可以在生产时就出手,不必等到之后,直接说难产而亡不好吗?”

    李恪愣住,狐疑看向宋清。

    “你别忘了,无人生还。宅子里不只有你母亲。院子里一共十三口,其中包括我娘。”宋清眼眶泛红,泪水缓缓渗出,“宅子里的仆婢是为了对外遮掩买的。毕竟我们用的游商与其妻妾的名义,还是颇有家底的游商,宅中不能无人伺候。

    “这些人不知内情,但在宅子里伺候你娘好几个月,尤其生产之际还在外头帮忙,难免会察觉些什么。我们不能留有隐患。

    “你母亲与我娘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助主公成就大业。她们害怕成为主公的拖累,她们想最后为主公铲除隐患。所以……所以她们是故意为之。她们用自己的命灭了那些人的口。”

    宋清抬眸看向李恪:“小郎君,我们都是受主公大恩之人,愿为主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复国大业怎会没有牺牲。为大业而死是我们的荣耀。你母亲是,我娘是,我亦是。”

    他的眸子中仍带着些许泪水,可目光却透着十分的坚定,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宛如宣誓。

    他坚信他的母亲是自愿,为此骄傲,以此为荣,甚至把这当成自己的信仰。若有需要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从来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母亲或许想活,当年的火或许是他的主公想解决一切隐患故意为之,并非出自他母亲本意。

    毕竟若只需要灭口仆婢,下药放火就够,他娘与那个女人是有机会离开的。况且如果主公想让她们活,自然会派人协助灭口之事,不会把这种事交给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刚刚九死一生产下孩子。

    二对十一。“二”中的一个或许还发挥不出任何作用,甚至会拖累队友,这怎么玩?

    那位主公当真这么放心,难道没想过这两个女人搞不定那十一个人会出篓子吗?在那等重要关头,他赌得起吗?

    所以“另一种可能”更符合逻辑,也更符合“他”的处事作风。

    “他”派去了人。“他”本就没打算让宅子里任何知道秘密或者可能知道秘密的人活下去,包括为所谓主公生下孩子的女人。

    甚至派去灭口的人也仅仅只知道要干这么一场杀人的事,并不知道为何要杀。

    李恪望向宋清,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当年也不过如他一般的年纪吧。被他的主公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培养成一条忠诚的犬,一把锋利的刀,并沉迷其中,甘之如饴。

    李恪张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无法开口。他就这样与宋清四目相对,看着他眸中对主公的崇敬,对大业的癫狂,心绪复杂难言,一时竟不知是自己可怜些,还是宋清可怜些。

    不,比起自己,应该还是宋清的。毕竟自己虽然被迫卷入这场荒诞闹剧,可这些年已经拥有了很多。宋清呢?真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却又可恨。相当可恨!

    第139章 千万别犯傻。

    李恪与宋清离去后, 李元亨来到十里亭,站在他们驻足过的地方, 眺望他们眺望过的废宅, 惊讶、狐疑、不解等等情绪一一闪过,眉宇紧皱,久久不语。

    回到大安宫后好几天他都没有再出门, 也未再跟踪李恪与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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