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不置可否,这点他早就知晓,当初上疏奏报瑞石的折子里就写清了原委。他蹙着眉:“官差呢?”

    明府忙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后头就有三个身着衙役服侍的人上前跪拜,一一说着当时的情况。与明府所言并无出入。

    李世民又问:“当时天马在何处?”

    三位官差一同指向左前方数丈外之外:“在那里,当时他头上的独角闪闪发光。天下哪有长角的马,我们十分惊讶,还没回过神来,天马就扬蹄长鸣一声,转身跑得不见踪影。”

    “每次都出现在此?”

    明府摇头:“不是。自从天马下凡赠瑞石箴言的消息传开后,许多人好奇往这边来。倒也有些人言之凿凿见过天马,但据他们所说,地点都不相同,不过全在附近,距离不算远。”

    李世民眸光微敛:“带路!”

    这是要一一查看天马出现过的所有地方。

    明府领命,继续往前,还没走出多远,便听一声啸天长鸣。众人脚步一顿,不知是谁惊讶出声:“看,是天马!”

    李承乾抬眸望去,但见前方一处夹道,两旁岩壁高耸,峭壁之间门,夹道中央站着一匹马,虽距离远了些,却仍可见其通身雪白,头与后脖鬃毛细长,乃五彩之色,飘飘飞舞。额头之上生一长角,亦是五彩之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与传闻一般无二。

    马儿回望了他们一眼,转身跑入夹道。

    李世民眉头一跳,缰绳一甩,紧随而上。

    夹道并不长,通过之后,视野重新开阔起来,但这一开阔众人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两匹天马。一匹想左奔跑,一匹向右。

    嘈杂私语之声不绝,仿佛都在疑惑,皆传有天马,可谁也没说天马不只一匹啊。

    李承乾转头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刚巧也看过来,父子俩四目相对,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李世民勾唇笑道:“不是总叫嚣着要赢我吗?前阵子还密谋着要包抄我。就凭你们几个?”

    李承乾一听就不高兴了:“就凭我们怎么了?我告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李世民轻笑:“行,你既要比,我给你机会。倒也不必等之后的围猎了。咱们就以天马为目标,一人负责一匹,谁先抓住谁赢,如何?敢不敢!”

    “如何不敢!”

    “好!咱们父子今日来一场,你带上你的人,我带上我的人,咱们端看谁胜谁负。”

    “我选它!”李承乾指向左方天马,一拉缰绳,朝李泰李恪等自己的小伙伴们一招手:“跟我走!”

    一马当先,直接追去。李世民神色闪了闪,亦挥鞭去追右方那匹。

    天马速度很快,好在李承乾坐下的小狮子也不是凡品,紧紧缀在后头。就在二者距离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追上之时,忽然自土里蹿出一根绳索,绑在两树底部。天马不察,直接撞上,咚,直直摔出丈许。

    紧随其后的李承乾瞳孔微缩,立马用力勒住缰绳,小狮子本是疾跑之势,被这一带动,立时前蹄扬起,脖颈后仰,整匹马成直立状,差点没把李承乾掀翻下去。好在他骑术不差,一人一马相处多年也算有点默契,拼命拉动缰绳,总算勉强逼停。

    然而未等他完全稳住,但觉脑后利刃破空的微弱罡风拂过,一把短刀自身后而来。

    第145章 高宝珠败。

    说时迟, 那时快。

    李承乾好似后脑长了眼睛一般,弯身匍匐马背,手掌在马脖子轻轻一拍, 小狮子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 默契地四脚跪地。短刀扑空, 砍在旁边树干之上。

    同时, 李承乾已然坐立而起,拉动缰绳,小狮子转了个弯,退后数步, 李泰等人也疾奔追上, 来到李承乾身侧。一行人与对面的高宝珠不过相隔两三丈,却已是泾渭分明,再不见昔日朋友之义。

    房遗直杜荷语长孙冲尽皆怒目而视:“你疯了吗?你看清楚, 这是殿下, 是太子殿下!”

    三人不知内情,还当高宝珠是那个追着李承乾跑处处投其所好的“和亲公主”, 见此情形十分惊讶。

    “她没有疯。她早就想着要在这场狩猎动手。”李承乾神色淡定, 目光看向高宝珠手上的短刀。这把刀十分锋利, 削铁如泥,但观方才树干的砍痕便可见一斑。若那一招他没有躲过, 此刻定然已经身首异处。

    这点在场诸人都看得分明, 脸色微变。

    房遗直言道:“若我看得不错,这把刀是两年前那场狩猎之时,你表现上佳,圣人赏赐的。而如今,你拿着圣人赐的刀要杀太子?”

    身为不同国家的人, 彼此立场并不一致,往日在崇文馆做同窗时如何不重要,面对家国,自是要做出选择。这点他们能够理解。高句丽近些年虽然表面安分,但内里一直蠢蠢欲动,他们也都明白。所以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也回转过来。

    可你但凡换把凶器都让人没这么愤恨。拿着人家亲爹赏的兵器去杀人家儿子?人干事!

    高宝珠轻笑:“正因为如此,才特意选的它。”

    李承乾了然:“寻常狩猎多携带弓箭,除随行护卫,鲜有佩饰其他刀兵者。你若带了,会引人注意。而此刀不同,它的来历可以成为你最好的理由。不论是想以此讨个狩猎佳绩的好彩头,还是用以表达对阿耶赏赐之物的看重与喜爱,都算名正言顺。”

    “不错。可惜你太敏锐,刚才那招我没能得逞。”

    李承乾神色闪烁,对于敏锐二字没有反驳。

    杜荷开口谴责:“自你和你姐姐入唐以来,大唐一直以礼相待,不曾亏待半分。你……”

    “那又如何?”高宝珠打断他,“大唐再好也不是我的母国。不必多说,我既然已经出手,今日便不会放你们活着离开!”

    “开”字落音,数十人从林中蹿出,个个手持利刃,身着草披,如若不动,自是与附近灌木草丛融为一体,无人察觉。

    同时但闻轰隆隆地震天声响。众人齐齐看去,就见远处尘土飞扬,山石滑落。

    长孙冲面色大变:“那是……那是夹道方向。”

    夹道是来此的必经之地,对方在山顶埋伏了人,算准时机滚落山石,借此堵住夹道,便是堵住了援兵的来路。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唯有身边带着的这些人,以及圣人身边的人。而圣人……

    对方既然敢对太子动手,恐怕同样不会放过圣人。圣人那边或许现在正遭遇他们同样的情景,甚至那边的敌人会更多。若是如此,也便是说,他们能靠的唯有自己。

    对比两边人数战力,房遗直杜荷倒吸一口凉气,正思量刚如何办之时,对方已然动作,高宝珠手一挥,麾下之人抡起兵刃猛攻而来。

    程处默到底是程咬金长子,当机立断:“几位殿下先走,其他人跟我上。”

    随后一马当先,带着众人与侍卫奔入战局,瞬间建立起对方冲向李承乾的防线。

    刀兵交接之声,厮杀叫喊之声萦绕耳边。

    李恪与李泰立于李承乾左右:“大哥,快走。”

    可是高宝珠怎会给他们离开的机会,手腕一翻,将短刀挽出漂亮的刀花,策马袭来。

    李承乾嘴角一勾,非但不退,反而迎面而上,手朝马腹一侧伸去,不知打哪猛然抽出一把唐刀。

    高宝珠瞳孔震动一瞬,电光火石间已来不及思想,也没有退路,唯有将行动进行到底。短刀与唐刀相击,蹦出星星火花。李承乾力道十足,高宝珠被震退半步,虎口开裂,渗出点点血迹。

    趁热打铁,李承乾策马再战,持刀横劈过去,高宝珠身体后仰,勉强躲过,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李承乾第三招已至。

    高宝珠心中一紧,知晓自己臂力不如李承乾,武艺不如李承乾。若攻其不备,或是对方没有兵刃而自己占据短刀之利或可一战。但现在情况明显不是这样,她知道不能硬刚,忙驱马后退。

    然而李承乾速度迅猛,唐刀直冲面门而来,即便高宝珠已然及时反应,仍旧慢了一步。唐刀擦身而过,待高宝珠站定才发现,右侧头发被割去一大截,而脖颈也被划出一道口子,若再近一点,便会血溅三尺。

    高宝珠刚才偷袭李承乾大致就是这个位置,如今李承乾还了回来。

    李承乾立于马背之上,脚尖借力跃起,跳到上空,双手握住唐刀一个下劈。高宝珠连忙将短刀横抬格挡。

    谁知李承乾刀锋调转,下劈到一半转为横劈,直接削掉她的头冠,右腿一踢,将其踢下马背,送入“草人”队伍之中,随后脚踩马头借力,转身再次跳回自己的坐骑,大喝:“所有人,跑!”

    交战的“草人”队伍忽然迎来一个庞然大物,直接被撞到。当然撞到的唯有那么两三人,可也足够让其他人微微愣神,即便仅仅是愣神了一瞬,立马就反应过来。可这么一瞬的时间,凭借不俗的马力,已让李承乾等人狂奔出数丈有余。

    高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狠狠跺脚,重新爬上马背:“追!”

    己方马力不俗,敌方也不差。彼此胶着,高宝珠一时没能赶上,李承乾也逃不开安全距离,对方还人多势众,总会再呈包围之势。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出力的李泰与李恪速度稍缓,落在最后,待己方人马全部走过,同时提起马背上的袋子往空中一扔,无数豆子自袋中洒出,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便听闻身后数声马鸣嘶吼,砰砰,一下滑到三四个,而这三四个又带累后面四五个由于惯性没来得及勒马的。没等他们爬起来,咻咻,无数密集羽箭袭来,又有好几个直接命中要害,当场倒地;另外好几个虽未正中死穴,却也中箭受伤。

    全部队伍被箭雨阻挡,不说前去追敌,自身都已难保,而箭雨之外,是林中突然冒出的无数铠甲卫队。

    为首者高宝珠非常熟悉,正是李承乾一手提拔的千里马,十二岁初登战场上阵杀敌就俘虏了叠罗支,并辅助李靖活捉颉利可汗,此后又数次立功,现任郎将之职,宿卫东宫的薛礼。

    远处,战局之外。

    李承乾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厮杀,神色一派淡定。

    房遗直瞥了他好几眼,忍不住询问:“殿下方才是故意往这边走,将高宝珠引入薛郎将的埋伏地?”

    “嗯。”

    “高宝珠行刺之事,殿下早就知道?”

    “嗯。”

    房遗直深吸一口气,看看李泰李恪,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没啥好看的,就这俩刚才撒豆子时的默契,不用看也知道是知情者。

    他转过头看向杜荷,看向长孙冲,又看向程处默。前两位与他神情一致,唯独程处默翻了个白眼:“按计划,倘若薛礼这边出现状况,便由我顶替其位,护佑殿下安全。”

    也就是说,他亦是知道的。房遗直杜荷长孙冲同时沉默了。

    偏偏程处默还十分没眼色:“除我之外,我阿耶知,你们阿耶亦知。”

    房遗直;amp;杜荷;amp;长孙冲:……

    我的个亲爹诶!你们好歹跟亲儿子通个气啊,但凡你们透那么零星半点的口风,你儿子今天也不至于吓得够呛,差点以为要壮烈牺牲了!天知道那一刻他们是真的存了拼了性命也要护殿下突围的心思。

    行吧。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这道理他们懂。他们忍了!不忍还能咋地。

    几人说话间,前方战局已然结束。薛礼疾步走来:“启禀殿下,死十三人,伤十二人,余者全部被俘,包括高句丽宝珠公主。”

    李承乾点头下马,道了声辛苦,抬步走向高宝珠。高宝珠此时被捆绑着丢在地上,头发糟乱,衣服划破,身上多处伤痕,形容十分狼狈。

    她怔怔看着李承乾:“你早知我们的计划?”

    李承乾不语。但高宝珠已经有了答应。其实在李承乾抽出唐刀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正如她若配别的兵刃会引来关注与怀疑一样,李承乾若单单只是狩猎,也不必带唐刀。

    他将唐刀用活匣装着,置于箭筒之内。她一直以为里头放着的是弯弓与羽箭,谁知竟还有唐刀。谁都知道弓箭只可用于远攻,近战是没什么用的。李承乾准备唐刀便是为了不时之需,而他也确实用上了。

    这么说来,他能躲过自己的偷袭,并非因为敏锐。不对,准确点说敏锐有,却不单单是因为敏锐,还因为他早有预料,早有防范,甚至从一开始就很注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当自己甫一靠近,他就知道了。

    可惜她明白此点时太迟,已经来不及了。

    高宝珠低下头:“是我们输了。”

    我们,而非我。因为她明白,李承乾带着这么些人都能将她轻松拿下,更遑论李世民英勇不凡,身边跟着那么多能臣武将,个个骁勇善战。她们原本就是打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心思,可如今看来,对方早知一切,这点优势没了,阿姐拿什么去赢?

    不可能的。她们输了,彻底输了。

    神色间有些怅然,却不绝望,好似这个结果并非不能接受。

    房遗直很不理解:“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这么做。刺杀圣人与太子,倘若失败,高句丽危矣;倘若成功,确实可以让大唐暂时陷入混乱,但也仅仅只是暂时。

    “待得新皇确立,必会举兵反扑。隔着圣人太子被害之仇,此战力度必不会小。我军占据火药之利,移平高句丽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为了这么点混乱的时间吗?一年,半年,三个月,甚至更短,这么点时间够你们做什么?难道你们想趁这个时机入侵?”

    杜荷摇头:“这也不对。就算国内暂时混乱,可一旦高句丽入侵,我们定会一致对外。毕竟不管彼时朝局如何,高句丽与我们都算是已经结下生死大仇,必需铲平,火药一出,高句丽入侵等于送死。”

    李承乾轻嗤:“你们错了,这么点时间确实不够做别的,但足够产出一批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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