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棠无法忽视肌肤相触的感觉,却也莫名地,不想提醒卫时舟。

    还未整理好有些起伏的心绪,容清棠便听见卫时舟轻声说:

    “不要相信她。”

    “她用惯了这招。”

    没能如她所愿做成什么,反而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受到威胁时,太后便会用温柔的笑容和亲昵的话语轻飘飘地揭过她自己曾做过的事。

    卫时舟从黔州活着回长安后,父皇得知她曾做了些什么,她也是像方才那样,和颜悦色地对卫时舟嘘寒问暖,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

    好似将卫时舟逼上绝路,还命人追杀他的人,不是她。

    无论是对待父皇,还是对待他,她一贯如此。

    “她能在白日里递饴糖,也能在夜晚掐人脖颈,态度转换自如,让人叹服。”

    卫时舟语带轻嘲。

    容清棠心里一紧。

    卫时舟虽未明说,但容清棠不难猜到,递饴糖,掐脖颈,应都是太后曾对他做过的事。

    容清棠心底某个角落揪了起来,让她柳眉紧蹙,下意识稍用了些力道回握住卫时舟的手。

    似是想要宽慰他。

    卫时舟心神微顿,旋即更紧密地牵着容清棠,直到走回坤宁宫后,才终于不得不状似自然地将她松开。

    而经过有意无意的引导,帝后牵着手在宫中走了一路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就连宫外的大臣们也得知,久久不愿立后的皇帝,与嫁进宫中的容清棠之间的关系却显而易见的亲近熟稔,不似作假。

    人人都在猜测,帝后之间似乎感情甚笃,并不像是为了平息朝臣议论才匆匆成婚的模样。

    但也无人会忘记,当今皇后曾嫁为人妇,上月初才与安王次子和离。

    听闻安王次子接连受重伤,在鬼门关徘徊了数次,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性命,却是缺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谢闻锦的处境越糟糕,旁人就越忍不住将他如今的处境与宫里那位联系起来。

    毕竟九五之尊,应很难容忍别人将自己的妻子与旁的男人牵扯在一起。

    即便那已是往事,他们已经和离。

    但坤宁宫中的容清棠与卫时舟并不在意外界会如何议论。

    他们从仁寿宫回来后,卫时舟便带容清棠去了坤宁宫东暖阁旁单独辟出来的一间书房。

    容清棠抬起手腕,将太后给的红玉镯露出来,问卫时舟:“这似乎是春日宴时,太后赐给刘楚楚的玉镯?”

    她当时看过一眼,应没有认错。

    卫时舟点了点头,“是,刘楚楚齐耳剪去自己的头发后,太后便命人去相府将这镯子收了回来。”

    “它不适合你。”卫时舟眉间轻蹙。

    这镯子虽是皇祖母的旧物,可它曾被赐给过刘楚楚,卫时舟认为它已经配不上容清棠了。

    闻言,容清棠也顺势将镯子摘下,让柔蓝将它收了起来。

    太后本就不想把这镯子给她,容清棠也不愿要。

    柔蓝和余内侍退了下去。

    卫时舟指着不远处的几排书架,温声说:“里面有些你或许会喜欢的书籍和画册,若此处没有你想看的书,可以去乾清宫后的藏书阁内找一找。”

    容清棠点了点头,她的确准备找机会去藏书阁看看。

    容清棠本想去那些书架之间看一看有些什么书册,却在经过长案时停下了脚步。

    长案上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容清棠能看出它们都是个中佳品,但格外吸引她的,却是长案中间的一个小碟子。

    上面盛着一些带有颜色的粉末。

    而容清棠只一眼便确定,这是她从未见过或用过的颜料。

    容清棠快步走近,忍不住俯身看得仔细了些,又顺势取了小部分颜料,用一旁的砚台和适量的水加以调和后,在宣纸上试了一笔——

    朦胧的蓝色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浅白,正如黎明初现时的天色与云雾。

    竟真是“东方既白”之色!

    “这是……”

    卫时舟轻声说:“新婚之礼。”

    “你从何处找来的?”容清棠放下笔,惊喜地问。

    顿了顿,她忽然又猜测道:“是你亲自制取的?”

    她已知道卫时舟拜了那位调制颜料的老先生为师。

    卫时舟微微颔首,“希望与你想要的颜色相近。”

    容清棠的声音里难掩欢喜,立即说:“简直一模一样!”

    她寻了很多颜料,都难以称得上是“东方既白”,要么过深,要么过浅。

    但眼前这一色,无论与容清棠黎明时分亲眼所见的,还是与她构想中的,都一般无二。

    “我很喜欢。”容清棠认真说道。

    却想起了什么,她面露愧色道:“你为我准备了新婚之礼,但我没有。”

    卫时舟摇了摇头,声音温润道:“你不是为我做了香囊?”

    容清棠下意识往他腰间瞥去,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换了玄色云纹龙袍后还是把香囊佩在了腰间。

    她还以为,大婚结束后他便不会再用那个香囊了。

    容清棠心跳乱了一息,转而问卫时舟:“你是如何制出这一色颜料来的?”

    她之前问过那个老先生,但老先生说他活了几十年,却没见过能完美复现这个颜色的原料。

    容清棠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应是无法在自己的画里用上这个颜色了。

    卫时舟解释道:“北境有一处高山,猎户意外发现了一种无人见过的蓝白色矿石。但它的颜色深了几分,所以要先将它粉碎研磨后再与珍珠粉一同调制。”

    为了确认这种矿石可以制取出容清棠一直想要的颜色,卫时舟去过一次北境,还以身涉险,亲自下过矿洞。

    也是在发现这种蓝白色矿石的高山上,卫时舟救下了那只雪豹,它还一路跟着卫时舟回了长安。

    “这种矿石多吗?”容清棠试探着问。

    卫时舟失笑道:“很多,所以颜料不必省着用。”

    容清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垂眸盯着那一色颜料看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向卫时舟,与他对视,问:“你为何会去学制取颜料?”

    卫时舟长指发僵,沉默须臾,仍以先生做了借口,道:“容先生曾说,你一直想找这个颜色,也一直想要那位老先生五年才制一份的那套颜料。”

    容清棠曾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何会待自己好,为何会为父亲、为她做那么多事,卫时舟总会提起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容清棠的问题也会就此停下。

    可不知为何,这回容清棠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所以是因为师恩?”

    问完后她忍不住纤指轻蜷,心跳声也越来越快,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但她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因何而紧张,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试探些什么。

    卫时舟目光沉静而宁和地望着容清棠。

    看着她忍不住轻颤的长睫,也将她微抿的柔唇和不自觉悄悄闪躲的眼神尽收眼底。

    “不是。”他轻声说。

    卫时舟补充道:“不是因为师恩。”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谁,他没有继续说,容清棠也没再追问。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这个问题放到了一旁。

    不远处有一幅经过装裱的书法,上面写着力透纸背的四个字——“佳偶天成”。

    容清棠一边有些慌乱地移开与卫时舟对视的目光,一边问:“那也是你写的吗?”

    字迹与卫时舟给她写信时的不同,能看出来其中蕴含着执笔者厚重的人生阅历与自然阔大的境界。

    是不可多得的书法圣品。

    卫时舟摇了摇头,温和道:“是你认识的那位老先生写的。”

    上面没有落款,容清棠有些疑惑地问:“你知道老先生的名字吗?”

    容清棠去拜访那位老先生时,他只说称呼他“老先生”便好,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

    但从这一手字来看,他应是一位书法大家。

    卫时舟看着“佳偶天成”那四个字,只说:“他是‘竹溪先生’。”

    容清棠怔了怔,心底霎时沉了沉,忍不住无声叹了一口气。

    竹溪先生本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书法大家,称得上真正地一字千金。

    他博采众长,自成一派,一篇《竹溪帖》雄秀大气,豪迈洒脱,见者无不叹服。

    但那年黔州饥荒时,竹溪先生正在外游历,等他千里迢迢赶回去时,他的妻儿都已饿死在家中,家里的钱粮与他的书法作品都被难民抢夺一空了。

    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难民,已经无从证实。但自那以后,竹溪先生便焚毁了《竹溪帖》,不再在人前露面,也不再有任何新的书法作品流传。

    容清棠没想到,那个住在小山村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喜读诗文的老先生,便是当年的竹溪先生。

    也无人知晓,弃笔之后的竹溪先生会转而成为一位调色匠人,年复一年,潜心制取颜料。

    但容清棠忽然记起,闲谈时,老先生曾提起过,他的夫人喜欢作画。

    但老先生没说的是,他的夫人早已无法用他制取的颜料作画了。

    “该亲自向老先生道谢的。”容清棠轻声说。

    为他把那套她一直很想要的颜料给了怀文师兄,让她得以提前拿到心爱之物。

    也为了,他亲笔写下的“佳偶天成”这四个字。

    卫时舟也垂眸看着那四个字,温声说:“师父让我找机会带你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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