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的。这就相当于身份文书。”他一脸牙疼地说,“而且这是特殊身份文书,去很多地方都享有特殊的便利。上头有你的书文波动标记,别人抢了也不能用。”

    “况且,抢夺司天监的东西是重罪中的重罪。很少有人有这个胆量。”

    他解释得很详细。这样云乘月就没什么疑问了。

    原来是不烫手的好东西。

    她立即收回手,将玉简笼在袖中,真诚微笑:“好的,谢谢你,麻烦了。”

    荧惑星官隐隐也松了口气似地,隐蔽地看了某个方向一眼,微微撇嘴:这老头,自己不敢出来,就指使他。要是事情没办成,他不知道要被念叨多久。

    她又问:“那个明光书院……”

    荧惑星官脸一皱,语速飞快地抢话:“是很好的书院去入读只有好没有坏人人都想进!只要进了明光书院,未来就有极大可能去国子监,因为国子监不收第三境以下的弟子!”

    好学校吗……云乘月想了想,觉得先答应下来也无妨,总归她要修行书文,明光书院听上去很不错。她就继续礼貌微笑:“好,那谢谢你。”

    现在,她今夜要做的三件事已经完成了两件。现在还剩下一件追查凶手的事……可这事线索太少,也不好现在麻烦这位捉摸不透的星官。

    何况……

    到现在,薛无晦也还是没有说话。

    她侧耳听了听,只听到一点风吹过的声音。

    他没事吧?云乘月有点忧心。他们两人利益息息相关。哪怕只为了他,她也想更谨慎一些,和荧惑星官保持一点距离。

    身份牌她可以先拿着,今后去不去司天监再说,但凶案还是先由她自己来处理更好。

    虞寄风又叮嘱道:“等你修为到了化意境……就是第四境修为,便能来司天监寻我。将玉牌给人看一眼,他们就知道了。”

    云乘月收回心思,点点头,道:“我记下了,谢谢你。来日如有机会,我会报答。”

    她说得很认真。不管荧惑星官今夜目的如何,终究是她利用了他一把,也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大好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荧惑星官听出她的郑重,略一怔,重新露出笑容。他想,到底是个孩子啊,之前表现得那么坚强,一看有人帮着她、给她撑腰,她就感动了,还急急忙忙想让自己显得有用。

    就这样,两人在心中各自怀着对对方的怜惜,又对视了一会儿,各自都觉得对方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善意,又一起笑起来。

    荧惑星官不再说什么,只又走到栏杆边,轻轻一跃,像只轻盈无声的燕子,一掠就到了对面的屋檐上。

    他落脚之处,正好是云府的正门顶上。

    有意无意,他还踩在了云府牌匾的顶端,正将“云府”二字踏在脚下。

    云家人本来已经大气不出、缩头缩脑,此时见了这一幕,立即浑身一激灵。

    云大夫人张口想制止,却又立即表情一滞,最后只能无声苦笑,露出哑巴吃黄连的苦涩神情。

    虞寄风踩在云府上头,笑容纹丝不动。

    他天生有副快快活活的神气,而且是一种彻底视旁人于无物、只顾按自己心意大笑的冷酷的快活。

    “公事已了,接下来的是私事。”

    他优哉游哉说一句,目光下落,一直到对准聂七爷为止。

    忽然地,这位星官的笑容更加灿烂,隐隐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哎,你,就你。”

    他抬手指着聂七爷:“我找你有点事儿。”

    聂七爷看过来。荧惑星官找他……?

    他仍然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唯有下颔线悄然绷紧。

    只见荧惑星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狭长的玉匣,在手上来回一抛一抛。

    聂七爷认出了那个匣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难道说……他送给卢大人的黄玉山参王?!那,聂家的明光书院推荐额……!

    接下来的发展正如聂七爷所想。

    荧惑星官轻轻松松一抬手,就将那装着珍贵灵物的匣子扔到了聂七爷面前。后者一动没动,也不接,就铁青着脸,看匣子落地。

    当啷一声。

    玉匣重重摔在地上。

    聂七爷注视着那匣子,咬紧了牙,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不知……荧惑星官,这是何意?”

    星官笑眯眯,轻轻松松道:“便是你想的那意思了。那老头儿说看你讨厌得很,不想给你们推荐了,东西还你们,收好咯。”

    不待面色难看的聂七爷有所回应,虞寄风已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隔了一整条井水街,隔着满街黑压压的人,他清了清嗓子。

    “监察事务已必,后续结果如何,不日由司天监张榜告知天下。”

    “除了我钦点的小预备役以外,诸位——后会无期。”

    话音未落,星官的身影已经消失。

    唯有星星点点的淡红光雾弥漫,好似一个懒洋洋的挥手。

    人呢……?真走了?

    许多人都回不过神,所以空气还静着。

    圆月升得更高。月光洒落,带来又一重的冷清寂寞。

    在月光里,聂七爷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次。

    他直直站着,目光僵硬地落在地上。那只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玉匣就躺在那里,带着几道裂纹,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嘲笑。

    他没有捡,也不许旁人去捡。

    他将自己钉在了满街的注视里,而且钉得杀气腾腾。

    可再杀气腾腾……

    也掩盖不了他今夜已经成了个笑话的事实。

    和他一起成为笑话的,还有整个聂家、整个云家。

    聂七爷闭了闭眼,最后再看了一眼云乘月,忽然扭头,抬腿猛地朝前一跺!

    咔嚓!!

    那装有灵物的玉匣竟生生被他踏碎。

    他翻身上马,双手狠狠一策,再也不看旁人,只往人群外驰骋而去!

    聂家的骑士即刻跟上。

    尘埃飞扬,送走玄甲骑士。和来时的笃定威武不同,他们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颓然失落之意。

    聂家这是退缩了么……

    人们眼神复杂地看过了聂家的背影,又抬头去看二楼的姑娘。

    云乘月也正单手抓着栏杆,望着众人。

    这天然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居高而平静,换言之就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忽然之间,她变得有些让人畏惧。

    许多人后知后觉,才恍然发现,其实她今夜一直都是这样居高临下。但此前,他们只觉得这酒楼是一只高高的花瓶、一座聚光的舞台,而她是那朵瑰丽奇艳的鲜花,正是要摆在高处才方便给所有人观赏,因而能够肆无忌惮地打量。

    可现在……

    他们终于明白,原来她是真的居高临下。

    这座城市的许多人,终于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娇艳清新如露珠蔷薇的少女,根本是高不可攀。

    她根本不是一朵可以任人轻慢观赏的‌‍‎美‌‌‎‍人‎‎‍‌花,而是云端另一边的存在。她将遥远、不可触及;她的脚边已经铺开一条金光大道通天路,而她甚至尚未启程。

    现在这区区两层楼的高度,恐怕已经是她人生中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

    从此之后,她将越走越高,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身后尘埃,是未来不值一提的过往。

    这一刻,很多人都产生了类似的迷茫和感慨,如人群中的甲乙丙丁,如一旁沉默不言的聂二公子,也如云府前神色复杂、似哭似悔的云家人。

    不过,云乘月自己却没想这么多。

    从始至终,她都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曾觉得自己卑微低贱,也不觉得自己现在高贵遥远。

    抓着栏杆……只是因为这样比较省力。她真的站了很久好不好。

    她目睹荧惑星官离开,又目睹聂家离去,再摸摸身上的司天监身份牌,总算吐出口气。

    呼……终于算是完了。

    “哎。”她悄声说。

    她是在叫薛无晦。

    ——[……无事。]

    他的声音终于归来了。音色仍是清冷空灵的,响起时如在她耳边。云乘月曾觉得他的声音过分寒冷,现在却从中觉出了一丝安心。

    他没事就好。如果为了帮她,却连累他的安危,她就很难活得优哉游哉了——良心不安嘛。

    云乘月立即决定,今夜之后,尽快去帮薛无晦做完他需要的那件事,这叫互惠互利。

    不过现在……

    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云乘月转过身,找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幂篱被聂二公子拿在手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的。

    “聂二公子。”她很礼貌地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

    现在她心中的怒火已经发泄出了大半,所以看聂二公子时,也和看待普通人没两样。

    二公子望着她。他脸色苍白,温润秀雅的眉眼含着一丝怔忪。他张开口,仿佛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个“你”字,便自己摇摇头。

    “……给。”

    他将幂篱递给她。

    “多谢。”

    云乘月接过幂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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