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蒯阿鸾早早就被主家的老嬷叫起净身,整整在混着香灰的温水中洗了一个小时。

    也是在这一天,她终于能够剪开这些缠在她身上两年的红布。

    红布之下,长时间缠着的腰肢细得吓人,感觉应该有的五脏六腑都不存在了似的,也正因为此,这两年来她一直吃的是很少的流食,而且吃了几口很快就饱了,早就不知道食物为何滋味。

    可就是这样一个羸弱病态的身体,却是老嬷赞不绝口的。

    “哎呀,新娘子这盈盈一握的细腰,神灵肯定是极喜欢的。”老嬷围着蒯阿鸾绕了三圈,眼睛不放过她的任何一寸皮肤。

    蒯阿鸾光着身子站在屋里,就像一个死物似的被她仔细检查。

    老嬷仔细瞧着她的伤口,见隐隐还有些疤痕,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粉底和胭脂,认真为她画上了一幅红梅傲雪。

    冰凉滑腻的色彩游走在皮肤上,带来凉意与痒意。

    蒯阿鸾攥起拳头,紧闭着眼睛,就连声音都是颤的:“嬷嬷,非要这样吗?”

    她感觉自己作为人应有羞耻心正在被这个家族一点一点吞噬,而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反抗。

    嬷嬷却是不以为然,还在用笔细细描绘:“这是当然的,不把你这疤痕盖住,神灵不喜欢了怎么……唔!”

    突然察觉老嬷的声音不对,蒯阿鸾立即转头去看。

    老嬷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陷入了昏迷,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第120章 出嫁

    唢呐声起, 殷红色的铜钱喜纸霎时铺天盖地。

    新娘子身穿金丝镶边的大红喜服,头戴喜盖,手里攥着一端红绸, 由她亲生母亲蒯珍珠拉着另一端牵她走出房间, 三步一扣, 五步一拜,一直来到了门口的花轿前, 一共一百步, 不能多也不能少, 否则就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红毯左右两边都是蒯家的眼睛,蒯珍珠生怕她出错, 一直在小声提醒她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拜, 总算是安稳将新娘子送到了龙凤呈祥的大红花轿上。

    花轿前端的两个红灯笼, 一如既往写着奠字。

    在蒯未天的一令之下,花轿启程, 前三十三人, 后九十九人,场面之盛大只有配天婚的女子才会有这个待遇。

    花轿在训练有素的轿夫手中抬得十分平稳, 在漫天喜纸中,百人队伍向地宫出发, 安静得只有走路与呼吸的声音。

    与出殡的队伍一般无二。

    蒯家的地宫入口十分隐秘,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是片荒地, 只有仔细看着地上洋洋洒洒的线条才能发现这有许多怪异的符文。

    只见蒯未天走在最前,一声拐杖重响, 走在花轿前的三十三人忽地全都加快脚步, 按照以前反复做的那样, 有规律的散开,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围成了一个正圆。

    他们走着,花轿也在随时动着,只不过和他们的路线不一样,径直朝着蒯未天所在的位置走去。

    嘭!拐杖第二响,地面发出微微的震动,似乎是启动了什么隐秘的机关,人群围着的这个正圆在慢慢下沉,仅有抬花轿的轿夫和蒯未天站在上面,在差不多沉下了十几米的位置时,一个十分隐秘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如果不是跟着送亲的队伍来,外姓人是怎么都找不到的。

    蒯未天昂首挺胸,双手拄着拐杖,向后面的轿夫一招手,轿夫即刻抬着花轿跟着他的脚步进入。

    而地面上的近百人就将这个入口严苛把守,在边缘筑起了人墙。

    通过一个几米的廊道,眼前豁然开朗。

    巍峨高耸的神像赫然出现,因为不敢与神明比肩,他们所站的圆廊是在神像胸部略低的位置,抬头看去,垂眉敛目的尊者石像近在眼前,双手呈拈花状并在头顶,姿态婀娜威严。

    从圆廊的楼梯口缓缓绕下去,可以由神像的胸口一直螺旋绕到神像的脚底。越往下走,这巨大的神像压迫感更重,好似一下子就会倾倒下来。

    因为到了更深层次的地底,蒯未天越走越觉得喘不过气,忙抽出墙上挂着的氧气瓶吸了几口氧气,才又接着继续走。

    到了新娘子落脚的祭台,这龙凤呈祥的花轿才可沾地。

    石像实在是太高大了,衬得蒯未天站在这尊神像面前,真的如蝼蚁一般渺小。

    花轿落了不久,蒯家一些穿着喜服陪喜的人也都从螺旋的楼梯缓缓走下。蒯未天虔诚跪在主神像,等到这些陪喜的老幼妇孺到达神像脚下,才向神灵卜卦进行请礼,询问新娘子下轿的时辰。

    蛇骨出挂,即刻下轿。新娘子便自行从花轿走出,跪在她应该跪在的位置。

    “神灵赐酒!”

    在礼婆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后,蒯未天作为主家老爷同时也是目前辈分最大的神灵之子,便代替神灵给这位新娘子端上一杯酒。

    新娘子低头接过。

    “等等。”蒯未天眼神一凛,目光落在了这位新娘光秃秃的十根手指上。

    没有指甲。

    蒯未天倏地一下站起身,面目狰狞用手指着眼前这个女人:“你、怎么会是你?新娘子呢,神灵的新娘子呢?!”

    被这么一句话所惊到,陪喜的老幼妇孺全都伸长了脖子来看。

    只见新娘子将手中的酒杯随意一扔,低低笑了两声,掀起盖头时,那一张清瘦的小脸顿显阴郁,她勾唇一笑,说得毫无感情:“我不就是神灵的新娘子?”

    她咯咯笑了两声,一把将盖头扯掉扔在地上,整个空荡的空间都回响着她的尖笑。

    那么凄凉、无奈却又带着几分痛快。

    陪喜的人群瞬间便炸开了锅:

    “怎么会是她?”

    “居然是蒯芸!”

    “天哪这个疯女人,神灵怪罪下来怎么办?”

    蒯珍珠一看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忙小跑上前:“你这个疯丫头!我女儿呢,我女儿蒯阿鸾在哪里?!”

    小芸歪头,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蒯阿鸾是谁,我不认识她啊!”

    蒯珍珠急得要火上房了,跺了两下脚后,干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起来:“诶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欸!眼看着我的女儿就要嫁给神灵了,哪里来了这么一个疯丫头搅我好事啊!”

    一时间,吵的闹的哭的笑的,全都热闹成了一团。

    小芸用手指着这些人,笑得肩膀一颤一颤:“怎么办,我打扰了你们的结婚仪式,神灵该不会要怪罪我吧,哈哈哈哈!”

    “你这个孽障!畜生——!!!”蒯未天扯着青筋喊道,他被气得不住用拐杖砸着地面,靠着两人的搀扶才没晕过去。

    现在已经过了占卜好的黄道吉时,前面的各种礼仪跪拜都已经做了,只要再喝一杯酒,送亲礼就可以成了,没想到临门一脚,却被这么一个疯女人给搅合了!

    谁知小芸听了不光不气,笑得更加灿烂:“我是蒯家的人,我要是畜生的话那你是什么,老畜生吗?!哈哈哈哈——”

    蒯未天瞪着两只充了血的眼睛:“给我把这个疯女人乱棍打死在这里!一块好皮都不准留!”

    “是!”

    得到命令后,两个陪喜的大汉猛地将小芸压在地上,小芸没有挣扎,任由他们压着自己,就只是咯咯咯的不停笑着:“我破坏了你们最重要的婚礼,我好开心啊!前所未有的痛快!”

    “先把她的嘴给我打烂!”

    大汉得令,高扬起巴掌,刹那一股力道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存在,甚至还能感受到身边有股寒气凝结。

    藏在结界中的戚迷紧攥着大汉的手腕,疼得他连连大叫。

    朗予虚倚着神像,盯向地面几颗蛇骨,用脚随便踢了两下。

    蒯未天转头,发现地上的蛇骨不知何时又变化了形状,一如前几天神灵下凡临世那般,传递出了两个意思:慈悲、怜世。

    “先不要动她!”蒯未天遵从神谕,急忙制止了那两个打手。

    戚迷顺势松开大汉,抱手站在一边。

    蒯未天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重新跪在了神像前,收起蛇骨,又卜了一挂:“不知这位新娘,神灵大人可还喜欢?”

    哗,蛇骨落地,呈应允之意。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蒯未天重拾了一家之主的信心,拄着拐杖起身,朝着众人挥了挥手:“神灵大人慈悲,将这个女人留下,我们走吧。”

    “是。”

    “等一下主家老爷,我家阿鸾怎么办?”眼看自己到手的地位就要飞了,蒯珍珠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向蒯未天磕头,“我家阿鸾肯定是被这个疯女人给哄骗了!她是心心念念要嫁给神明为妻的,您不能不管我家阿鸾啊!对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可是结过婚的,破了身的女人是不能嫁给神明的!”

    这句话提醒了蒯未天,他稍稍向旁边的礼婆递了个眼色,礼婆明了,招了几个女人走过去将小芸围起,不由分说就开始扒她的裤子。

    “你们干什么,不要碰我!不要!”小芸惨叫。

    戚迷轻啧,扬起手就给这几个女人的咸猪手结结实实一巴掌。

    礼婆和几个女人一惊,捂着手连连后退,都不知道是谁打的,只能确认手背有火辣辣的痛感。

    蒯未天还以为是神灵发了怒,忙命所有人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赶紧顺着这条旋转的螺旋楼梯离开。

    众人离开后,偌大的空间终于安静。

    自古神鬼两者皆笼罩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迷雾,令人敬畏,如今昏黄的长明灯围绕在这尊巨大的神像四周,一眼望不到头,静谧间更添得一种难以明说的恐惧。

    神像之下,昏暗之中,小芸身上的这套红色嫁衣鲜艳得十分扎眼。

    刚才强撑着的笑容好似已经抽空了她的所有力气,现在她只是蜷缩着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

    戚迷盯她两秒,转身走向神像旁边的香火台。

    香火台上的炉鼎里面是空的,没有一点灰烬。

    两人对视了一眼,散去结界。

    小芸悠悠抬起头,好像经过刚才的闹剧之后她已经心如止水,就连突然出现的两人,都没有让她害怕。她上下看了看戚迷,扯了下嘴角:“你就是阿鸾口中的那个外姓女生吧,的确好看,是蒯家的女人从未有过的感觉……你应该不是普通人?”

    戚迷淡淡一笑,算是默认,继而缓缓蹲在她面前,平视着她:“怎么会是你在这里?”

    “因为这样报仇,比较痛快。”小芸咬牙切齿挤出了这句话,泪光此刻是她眼中唯一的光,她哽咽笑了两声,伸出十根手指。

    难看的血痂在她的指尖处,将这一双纤纤玉手变得狰狞起来。

    “我做错了什么,他们凭什么要拔去我的指甲,我甚至都从来没有说过神灵的一句坏话,我还告诉阿鸾不要说,可是蒯家并没有放过我……”她磨得后槽牙咯吱咯吱响,任由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戚迷不忍地偏过头,可惜自己没有任何疗伤的技能。

    小芸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拭眼泪:“蒯家不是很重视这次的出嫁嘛,我偏要让他们失望!你知道吗?当我看见主家老爷发现是我的那一刻的表情,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反正蒯家就是个地狱,我自己一个人留在地宫里也挺好。”

    她笑着,又是在哭。

    戚迷沉默两秒,试探性地问道:“那蒯阿鸾……”

    小芸一怔,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平静,转头看她:“她已经被我杀了。”

    “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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