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丰富的老舵工眼睛一亮,但布伦丹圣父就虚弱着一张脸打断他们。

    雨水落在老人脸上,彷佛流了满脸的汗或是泪水。他领口满是酒渍,含糊不清地说:“不、不行啊!蔚蓝码头聚集的都是世俗之徒,那是贪懒的捷徑!圣城有太多嫉妒我才学的人,他们会大声诽议我们中断的朝圣之路,要是让圣主们听见,可能就会拒绝接见我……”。

    莳萝隐约听到有人发出近乎窒息的叹息,然后就听穆夏轻声安抚:“布伦丹大人,请放心,船只只是先一步停靠码头。我们会在这里护送尊位下船,净罪滩虽然目前窒碍难行,但我们可以改道至苦行坡和红蓟丘,那里也能通往圣城,而且速度更快,中途还有学塔和圣所可供停歇。”。

    布伦丹圣父有些软化,他打了个酒嗝,还是不太确定道:“但那是后世开辟的道路,不是神律所述的朝圣之路……”

    穆夏使了个眼神,随从立刻衔了两杯满满的葡萄酒,他递来酒杯:“苦行坡和红蓟丘都是圣徒历练的圣地,圣主也曾亲临于此,我们借道而行完成朝圣之路,何人敢多加置喙?”

    布伦丹圣父接过酒,一口气灌完一整杯,几颗殷红的珠子从嘴角滴落,胸前的银槌挂鍊闪着鸽血宝石的光。

    另一个人将一切捕捉进眼底,他没有立刻喝,杯中鲜红如血,掌心之内皆是腥风血雨。

    狡猾的魔物轻声细语着:“还请布伦丹大人继续替我们指引方向,洗清我们生来的罪恶,完成这趟赎罪之路。当圣门对我们敞开、狼王的首级献给圣主和至高神之时,所有质疑和毁谤者都必须折服于你我带来的荣光,圣城和萨夏也将再次伟大。”

    有圣道师被那美好的愿景打动了,立刻抢在布伦丹前面附和:“是!若是有穆夏大人陪同,那些卑鄙之徒看见银剑的光辉,也不敢妄自诽议。”

    少年骑士姿态谦卑,碧眸澄澈,就像个充满热情和求知心的年轻学子,很快就吸引不少圣道师加入他们的谈话,穆夏完全被众星拱月在其中。

    月精灵啧啧几声,继续忠实它打击黑狼使魔的职业生涯:【莳萝妳听,前头说要把狼首献给女神殿,现在又说要献给至高神,脚踏两条船都敢踏在神明上了。这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一套做一套!】

    上一刻在圣父面前维护女孩,下一刻又和一群圣道师打成一片,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穆夏依然在逃避着什么,又或者…….在隐瞒什么。

    莳萝看着少年在谈笑间喝了一口酒,血红的液体沾染嘴角,完美的伪装还是溜出了尾巴,他无意识舔了舔犬牙,温和的微笑露出几分危险的锋利,这是一只混入羊群的狼。

    莳萝现在无比肯定了先前的猜想──这只小狼在打坏主意,圣城会变成第二个萨夏。

    逐月勇士号停在一座破旧的小岸口,霍尔卓格的黑狼旗帜迎风嘶吼,阴暗的天色低沉沉压下,今晚大概是看不到月亮了。

    尽管布伦丹等圣道师坚持要徒步前进,但他们先前喝下的“圣血”给予的恩泽太多,他们连直线都有些走不稳,最后还是被骑士请入有顶盖遮蔽的软轿。

    少女抱着心爱的大白鹅,无比自然地混进下船的队伍,布莱克也摇摇尾巴跟在她身后。

    有仆从将软轿抬至自己面前,莳萝摇手推拒,她没有做奴隶主的爱好,而且闷热的轿子在下雨天堪比棺材,绝对没有自己的两只脚舒服。仗着水女仙的庇护,她想好好享受这场雨。

    何况她也对穆夏口中的苦行坡和红蓟丘很有兴趣。莳萝越深入至高神的信仰中心,就越觉得有趣。

    女神和女巫分享着力量,就像母亲哺育着孩子,天地就是女神的神庙,女巫抬头就可以对着山河星月祈祷,往大地一躺就能回归女神的怀抱;但至高神的信徒光是进入圣城就得经历禁食、净罪、现在还有苦行。与其说是信徒,人类更像是……罪人?

    头顶一暗,莳萝思緒中斷,抬起头,漂亮的丝绸花纹印入眼底。她下意识接过熟悉的木柄,光滑漆亮,这是一把做工精致的东岸雨伞;莳萝曾经在港口看过一眼,就立刻被一位伯爵夫人买走,商人捧着满盒的金币,笑得合不拢嘴。

    仆从递上东西就立刻告退,莳萝连询问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她也不用问,因为伞柄绑着一条红线,串串绳结编织出一对漂亮的双翼,像极了一只亟欲振翅的红蝴蝶。

    莳萝抬头望去,伞外大雨如注,穆夏就站在队伍最前面,金发被打得湿透,少年已经换上银色的铠甲,高颀的身影在混浊的风暴中亮如星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绕得他打转。

    似乎查觉到少女的目光,穆夏稍稍往她方向抬头,却又很快移开,继续和几个圣道师谈天说笑。

    这阴阳怪气的小狼,竟该死的甜美。

    莳萝握紧这把精致的雨伞,久违的老乡科技,不得不说,她还真的挺喜欢這個禮物。

    穆夏判斷無誤,一行人离开河岸,穿过一片树林,没有走太久就看到了塔楼的轮廓。

    巨大的高塔由白石打造,老旧的墙壁爬满暗绿猩红的植物,灰雨朦胧中的塔楼就像是一把生锈的宝剑,让人不由得怀疑它的坚固性。在骑士的指挥下,众人今晚就在此地驻扎。

    但布伦丹圣父才刚出来软轿,又立刻缩了回去,坚持要待在软轿过夜。

    莳萝看了布伦丹几眼,就有仆从安排她进塔楼。

    塔楼外表破旧,但内部相当精致,水晶吊灯点亮千只银烛,室内恍若白昼,至高神的雕像就站在大厅中央,同样头戴日冕之冠,身披青金石的长袍,赤足立于绿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圣道师们赶忙上前祷告,彷佛重新活了过来,但一直带领他们的圣父却缺席了。

    【这里早就不是圣所了!我以为他们已经把这座该死的塔拆掉了,那些愚蠢的圣血叛徒!都怪圣徒那些家伙心慈手软,我可不想和圣血叛徒的骨骸共处一室!】

    月精灵带着雨露的气息回到房内,它是小女神的耳目,替她倾听所有人的秘密。

    莳萝拿起烛台替精灵烘了烘湿漉漉的翅膀,月精灵继续忠实地传达布伦丹圣父和穆夏的交谈。

    【那个老家伙就是这么大声嚷嚷的,圣血叛徒该不会是指妳那些眷属吧?】

    “应该不是。”莳萝思索着模糊不清的线索。

    她手里还握着那把雨伞,花鸟鱼的图案在烛光中栩栩如生。

    少女目光一閃,喃喃道:“穆夏说过,布伦丹是圣律学派的学者,他认为律法才是至高无上的基础。人多就有分歧,一个东西可以由不‌‌‍‎同‍‌人‍‌解释,一个大型组织内部难免有派系之争,何况是传承千年的宗教。”

    如果至高神信仰可以当成异世界的基督的话,至高神就是上帝,创造了天地万物秩序;而圣父、圣子、圣神则象征上帝的三位一体,也是三种不同的宗派,上帝三这个数字就与魔法数字七一样,拥有神圣特殊的涵义。

    莳萝若有所思,她站起身轻抚墙壁,轻声自语:“圣律、圣徒,然后是圣血,他们都信仰至高神,只是重视的先后顺序不同。圣律启蒙智慧,圣徒引导人类,然后是圣血洗净罪恶……”

    而上帝所创造的人类因为吃下禁果,沦为罪人,被逐出伊甸园,从此开始生老病死的惩罚和折磨,直到洗清生來的罪惡,才能回歸上帝的懷抱。

    穆夏说服布伦丹时说过,洗清生来的罪恶,完成赎罪之旅。狼知道怎么嗅出虚弱和恐惧,以及渴望。

    莳萝收回手,墙壁缝隙也生满红色的苔藓,轻轻一摸,手上暗如凝血。

    她突然隐约明白了,那末日到来的意涵,上帝毁灭人类的洪水。

    禁果……不,應該說,這個世界的人类犯了什么原罪?

    感觉自己无意间走出了一大步,她立刻变幻出神器,打算再次联系姬玛问个仔细,突然跳出熟悉的提示,那是祷告的邮件。

    莳萝想到那个向自己祈祷下雨的孩子,立刻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我的母神啊!纵火焚烧数百人后,恶狼继续趁夜行使兽/欲,母鹿母狐都不放过……】

    莳萝:……

    是雅南,他没死。

    作者有话说:

    趁男主阴阳怪气,男二表演茶艺。

    -

    ps:奶茶很想说没有人能猜到至高神背后的真相,但还是不要立fg好了,奶茶的读者都太聪明了qaq感谢在2022-05-13 01:03:05~2022-05-15 15:1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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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永生女神

    ◎至高神的忠犬。◎

    敏感的手指浸没在一片失去知觉的寂黑。年轻的信徒近乎要感到绝望, 却不是对黑暗,而是对寂静。

    死寂的空间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唯有幽冷的黑暗荡开出深海的无边无际, 而对魔物来说就宛如被母亲的羊水紧紧包裹,全身都在其中得到滋润。

    但没有响应, 日以继夜的祈祷依然没有得到半分响应, 哪怕是斥责和怒骂都好, 但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又或许那残酷的神明知道沉默对信徒来说才是最可怕的绝望。

    “求求妳…….求求妳了……宽恕我……”有人蜷曲在地,发出痛苦的呜咽。那本该是无比美妙的嗓音,澄澈干净如一泓纯水,但此时却因悲伤而开始沙哑, 彷佛随时都要枯竭死去一般。

    “啊啊……母神, 求求妳…….请让我陪伴在你左右,那只恶狼不怀好意…….”

    希望被黑暗吞噬,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绝望的沉默, 这就是来自神明最残忍的惩罚。

    啪擦,突然喷吐的星火划破黑暗,有盆器被不小心摔碎, 然后是某人被吓得倒抽一口气。

    “你们, 太吵了……”清潭般的嗓音不复存在,嘶哑、尖利,彷佛冰冷的锋刃贴上肌肤, 破开的伤口正吞吐着浓稠的腥气, 每一字都在呻/吟着诅咒。

    掉落的星种点燃拜佛勒庭的熏毯, 小小的火苗瞬间迸裂成无数灿红金黄的花,香料熏染的气息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融融火光照出翡红的裙袍和苍白的脸孔。

    只见三个红袍女巫瑟缩在地,美丽灿烂的火光轻而易举就驱散黑暗,却永远无法温暖僵硬如白石的肌肤。就在她们面前,一张惨白的脸孔凭空出现,少年面容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如鸽血宝石。

    “怎么了?母神回应妳们了?”

    眉眼如画的少年歪了歪脑袋,带着几分无辜,但鲜艳的瞳目如蛇一般转动,闪烁着刺眼恶毒的光芒。

    其中一个女巫立刻机灵地回答:“我们……我们比不上雅南大人的虔诚,母神不降罪于我们就应该庆幸了。”

    雅南似乎满意了,声音又恢复清丽少年的曼妙:“的确如此,妳们曾经是自然女神的信徒,母神当然不想回应叛徒。”

    不过他的语气很快又沉下来:

    “但这和一开始说得不一样,曾经是绿仙女的妳们说过对降神仪式有把握,结果母神半点回应都没有给我……”

    他将目光放在其中一个红袍女巫。

    “安洁莉雅……血玫瑰、我亲爱的姨母大人的记忆告诉我妳可是继伊兰之后,第二个熟悉她知识和秘密的女巫,在仪式开始前,妳信誓旦旦妳所继承的血魔法可以加强我和母神的联系。”

    他微微向前一步,踏熄了熊熊的焰火,踢开挡路的陶盆。药草和香料的残灰散落一地,紫罗兰叶、苦艾、玫瑰与烟草混合着一丝不详的铁锈气息冉冉升起。

    “别敷衍我,妳们糊弄女巫的谎言对我无用,鲜血会告诉我一切,而我的刑罚绝对会比绿仙女的“蛹”更可怕……”

    被点名的红袍女巫不敢抬头,因为在他面前的确没有谎言。

    堕化的大地精灵唤醒了那颗尘封十五年的血之卵鞘,从中而生的诅咒一出生就吸干了吊在神树下的魔女叛徒,甚至母神……应该说莳萝本人就亲眼看着干枯的怪物活生生吸干了一个绿仙女。

    被吸干的女巫失去了生命和魔力,再次从黑暗中醒来,她们已经被转化成另一个生物,被束缚的身体效力于新的主子,从此开始供奉一位新的女神。

    “就这样好意思自称为侍奉母神的血女巫?只能庆幸母神还不知道,不然我拿什么脸去见她。”

    雅南虽然恨极了血玫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还是选择放过这些与其为舞的魔女。他想得很简单,既然大洋女神有海女巫、月女神有月女巫,他的母神自然也不能缺少女巫的侍奉。

    主谋伊兰永受自然女神诅咒变成了一棵树,剩下的同党已被逐出绿仙女的行列,雅南便任命这些被他吸干转化的魔女为血女巫,而她们也将延续血玫瑰所发现的血魔法,服侍着象征永恒和鲜血的新女神──莳萝。

    雅南慢条斯理,悦耳的嗓音吐出的话却不那么美妙:“看来妳们所推崇的血魔法也不过如此,毕竟终究只是窃取他人生命的低级魔法。血玫瑰用这种骗术就把妳们唬得一楞一楞,甘心做她的走狗。”

    到底有没有用,你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血魔法结晶!安洁莉雅心底直犯着嘀咕。

    但还是失败了,依附于神树的血之卵鞘本该孕育出神明,最后竟生出了不亚于狼人的魔物。

    她自己有时候也怀疑,艾斯梅是不是在欺骗他们?那女人信誓旦旦说要推翻圣堂解救被迫害的人民和女巫,还要将魔法推展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可不是她们当初所想象的救世主──那个她们期待足以取代至高神和众女神的新神…….

    “雅南大人,你的姨母……艾斯梅女士,她虽然是血魔法的创造者,但她终究只是凡人,其目光自然也被凡人的躯体所局限。血魔法的奥秘远超乎你想象,我们会补足她所缺漏的部分,我等新生的血女巫迟早会取代那些软弱不堪的女巫,不久的未来人们必将高呼母□□讳,祈求她的永生恩赐。”

    雅南虽然是最为残暴和强大的吸血鬼,但远在十五年前,他也不过是被信任的亲人欺骗、才满七八岁的男孩。

    安洁莉雅已经掌握住这位主子的窍门,就是尽可能把母神挂在嘴上,最好每段话都要带上一句母神,总之往死里吹母神就绝对有活路走,就像顺着猫背摸,再怎么阴晴不定的猫都会平静下来,。

    果然雅南轻叹一口气:“恩,的确……我们必须快点强大起来,母神周围群狼环顾,她总有一天会需要我们,也终将接纳我们这些鲜血眷属。”

    安洁莉雅不敢说话,深怕被对方看出破绽。

    双手疼得厉害,她不敢相信,这具已被血咒异化的身躯竟久违感到疼痛。反噬的咒焰在死白的手臂刻下深深的伤痕──这是窥探神明的惩罚!

    一位不成熟的新神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安洁莉雅想如果自己没记错,黑发黑眼、身体流动着古老的大地血脉、双眼拥有天空的光辉;那位名为莳萝的新生女神正是伊兰和奥雅一直寻找的月女巫莳萝,也是她们所无缘碰触的新神!

    正因为她的出现,沉寂的狼群再次躁动,天上出现双月异象,本不该诞生的魔物降生于世,瘟疫和灾厄正瓦解人类王国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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