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嗔出了这样的事情, 陈舍秋认为根子都在陈砚墨身上,他毕竟是海澄的父母官, 管不住别人也就算了, 竟然连自己的侄儿都护不住!害得陈舍嗔心力交瘁,暑气趁虚而入,这才有后续的祸事。

    既然是陈砚墨的错, 那么就是曲氏的错喽!?

    可蔡氏居然还是同曲氏那么亲近,陈舍秋摇摇头, 他知道曲氏借了笔银子给蔡氏的事情, 只感慨果然爹亲娘亲没有银子亲。

    陈舍秋觉得自己不好出言教训, 万一蔡氏来一句,‘好啊,你不叫我同她好, 那你借银子给我做买卖!’

    这该怎么答呢?

    嗤,借银子给女子做买卖?笑话, 笑话!老老实实把儿子养大不好吗?

    女子都是些豆渣脑筋, 侥幸赚个一文两文就沾沾自喜。

    陈舍秋在家中无所事事的想着, 廊上乌云乱散,烟气几乎浓郁到可见的地步。

    他一瞥眼, 就见齐氏带着一帮姑娘要去曲竹韵家中上女学, 三言两语就打发她们回去了,什么女学!针线捏捏牢就不错了,还想做文章, 考学问啊?

    “爷,马车备好了。”管事殷勤的道。

    陈舍秋‘嗯’一声, 道:“老宅里东西都备齐全了吧?别到了那又缺东少西的, 老六忙得人影都不见, 老四也是一样,掉钱眼里的玩意,凑齐可难了。”

    “那咱自己去不就行了,反正咱们是大房啊!”陈舍稔带着纵欲后的虚浮步伐走了过来,很不满的说。

    “那银子也咱们一家出?”陈舍秋白了他一眼。

    陈舍稔歪了歪嘴,想到陈舍微就一阵胸闷,道:“一见那狗东西就烦!”

    “你也少在这撒泼,”陈舍秋哪能不知道自己亲弟的德行,道:“阿念就这样了,还不是你嫂子在管,他院里你去过几回啊?”

    陈舍稔皱皱眉,想起儿子那副歪七扭八的样子,更是恼恨交织,道:“看了心烦。”

    “唉。”陈舍秋也叹口气,道:“这事儿明面上都盖棺定论了!你还想怎么掀天?给阿念纳两个妾,有了子嗣才是要紧事。”

    这话倒叫陈舍稔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这倒是,也简单,从我院里拨两个丫头去就行了。”

    到了祖宅歇过一夜,法事第二日才正式开始。

    陈舍微从自家老宅慢悠悠过去,在祖宅门口与陈舍巷的庶长子打了个照面。

    那孩子个子倒是高,脸盘子圆乎乎的,居然是满憨实讨喜的相貌。

    陈舍微记不得他叫什么,有些尴尬,隐蔽的一偏首,就听裘志几乎不动唇的在他身后道:“陈昭甲。”

    后边几个弟弟依次是,陈昭乙、陈昭丙,陈舍微嘴角抽了抽,‘真敷衍啊。’

    陈昭甲腼腆拘谨,还算懂礼,这些时日有些地方要男丁出面,张氏都推他上前,也算历练过了。

    他身后的两个弟弟因为年幼就显得更瑟缩些,但眼神一闪,似乎要比陈昭甲机灵一些。

    也就是陈舍微望之可亲,叫他们少了几分紧张,一问一答间,也松缓下来。

    陈舍微作为长辈关爱晚辈,也避不开日常吃喝,学业功课。

    陈昭甲磕磕巴巴的答了一些,觉得衣袖叫弟弟轻拽,心里生出一些勇气来,但又因为父辈的那些嫌隙仇怨,他心中有愧,勇气也被压得几乎消弭。

    他极小声的道:“六叔,我弟弟阿乙功课很好,我想能不能……

    陈舍微原本就没怎么听清他说的话,又见陈舍刞大步而来,上下瞧了陈昭甲一眼,听他嚅嗫道:“四叔。”

    陈舍刞略一点头,似乎不解陈舍微为什么立在这里,道:“咱们进去吧。”

    昨日夜里刚下过一场雨,这一早上起来,倒是觉处处是清新之气。

    可等法事要用的线香蜡烛一烧起来,烟雾腾腾混杂着未尽的水汽,蒸得陈舍微差点窒息。

    捏着线香又叩又跪,好不容易才消停了,陈舍微接过清茶漱漱口,见陈昭甲憋咳憋得浑身直抖也无人理会,皱眉示意祖宅的下人也给他一杯茶。

    今日祖宅备的是斋饭是净素,灶上的厨子似乎觉得素食非得油大才好吃的,那一块块豆腐油汪汪的,近半是炸煎的菜。

    陈舍微瞧了一眼,不大喜欢,就叫随着他回来的一个厨娘去灶上做两碟清口小菜,等菜的时候见还有一碟取巧的糖拌番茄,陈舍微就夹了一筷子。

    番茄是陈舍微田里的,如今市面上番茄价格还是高,供给陈家几房人基本就是平进平出的价。

    陈舍刞也夹了一块,叹道:“比软桃还难运,不然也是个小银矿。”

    “老四,你也别张口闭口就是钱的。”陈舍秋玩笑着斥了一句。

    陈舍刞用帕子按了按唇边的糖汁,置之一笑。

    厨娘很快端回来两道菜,一道是凉拌豆苗,豆苗纤细如针,又密密的撒了白芝麻,一粒粒黏附着豆苗,只浇了点油醋盐一拌,柔嫩清新,瞧着就叫人喜欢,在口中一嚼,芳香爽口。

    另一道是松仁炒番麦(玉米),夏末秋初第一波的番麦,其实还不算全熟了,因为陈舍微的到来而提前摘下了,嫩得出水,在锅里先焙出了水气,抿一眯眯盐花,再下松仁稍炒,等香味尽出,淋些花椒油就好了。

    番麦咸甜,嚼之有爆开的快感,松仁油润,香气丰盈,这一道菜零零碎碎的,一尝就叫人撇下筷子,用勺子盛去。

    见陈舍刞和陈舍微吃得欢,陈舍秋也着人盛了些来尝,只有陈舍稔冷着脸坐在一旁,道:“贪嘴的货!”

    骂了陈舍刞不打紧,他毕竟行四,比陈舍稔小。

    陈舍秋吃了一勺番麦松仁,还想再吃一勺的,也还想夹一筷子凉拌豆苗尝尝被陈舍稔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了,暗地里又白了陈舍稔一眼,在心中骂道,‘冤家!’

    陈舍刞这半死不活的性子,处久了倒是觉得蛮有趣,见他也不理会陈舍稔,还是不住地下筷。

    回来这趟没带几个人,厨娘顺便来给陈舍微布菜,也不需她做什么,替陈舍微盛一碗汤就是了。

    陈舍微端汤的时候眼睛一瞟,见她眼睛红红,似有哭容,不由得问:“怎么了?”

    厨娘算是孙阿小收的徒儿,郭果儿同孙阿小一直也没个孩子,郭果儿在外院把裘志、朱良两个认作干儿了,而这个叫做小石头的厨娘,差不多也就是孙阿小的干女儿了。

    小石头有些慌乱的看着陈舍微,小声道:“没,没什么。”

    她一开腔就更明显了,肯定是哭过的。

    “做两个小菜的功夫,谁给你委屈受了?”陈舍微约莫猜到几分,又问。

    小石头抿着衣角,她运道好,头一回就给卖进陈家了,又与孙阿小投缘,从来也没受过这种委屈。

    强咽倒也罢了,但被陈舍微这样一问,可就忍不住了。

    “灶上几个厨子,笑话我是女子。”小石头说着眨了下眼,又掉下两滴泪来,“嘴脏得很。”

    不仅满嘴污言秽语,而且还企图动手动脚的。

    小石头抄起菜刀一下就剁在案板上,这才呵住了他们。

    陈舍微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心里很是恼怒,可看别人,面上都一副无所谓,又觉无力。

    “脏货怎么好在厨上做事?这几个又是你们谁的堂亲?谁的舅兄?”

    陈舍微没露出太生气的样子,夹了粒松仁吃了,道。

    一个伺候在旁的管事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好似要道什么隐秘般,说是哪个二管事的老乡。

    “屁大点事!你大张旗鼓的闹什么?”陈舍稔一拍筷子,道。

    裘志飞快的对陈舍微耳语了一句,陈舍微颇感意外,看向陈舍稔,真挚发问,“还有你房里小倌的亲哥啊?”

    陈舍秋叫一粒番麦呛入气管,咳得快要送命,陈舍刞摆摆手示意人去喂水,自顾自又夹了一筷子豆苗。

    见陈舍稔又要同陈舍微闹起来,陈舍刞才道:“三哥,今儿祖宗们都瞧着呢,不好看。”

    陈舍秋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点头表赞同,小石头和裘志在后头抿着嘴不出声的笑。

    “那看来也不是,三哥也是孝顺人,怎么会弄这么个人,搁祖宗眼皮子底下呢?”

    陈舍微阴阳怪气的说,看了眼裘志,他当即领会,往后厨去收拾人了。

    陈舍稔想要发作,被缓过气来的陈舍秋按住了。

    这饭吃得不落胃,陈舍微端着茶也没什么想喝的心思,见陈昭甲立在边上,一副足下没有立锥之地的局促模样,陈舍秋一招手,像逗个小猫小狗,“到这来。”

    陈昭甲走了来之前先回头看了弟弟们一眼,仿佛生出了一点勇气。

    陈舍微还以为陈舍秋叫陈昭甲做甚呢,结果就给了人两块花生糖,又不是流鼻涕的小孩子了,说起来还是顶门立户的男丁呢!

    陈昭甲拿着花生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憋得脸都红了,看得人怪难受。

    “你可有什么难处?”

    这声音如同天籁,陈昭甲见是陈舍微说话,顿觉一喜,急忙道:“我,我弟弟,阿乙他,他功课很好,想请几位伯父,给,给引荐个好先生。泉溪的私塾多是开蒙的娃娃,与他实,实在不相配了。”

    孩子上进毕竟是好事,陈舍秋觉得请个先生也不是什么难题,正要一口应下来,就听陈舍稔冷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你六叔门路多得很!家里一个下人都能送到清渠书院去念书,子侄更是不必说了,包在他身上!”

    陈昭甲目光灼灼的望过来,极是期盼的样子。

    陈舍微叫陈舍稔气笑了,可见陈昭甲这样,心下有些不落忍,就道:“那你呢?”

    陈昭甲略略睁大了眼,反问:“我什么?”

    倒是陈昭丙反应很快,立刻高声道:“大哥给耽误了,开蒙晚,是跟我们一块学,但,但大哥也很聪明的。”

    他口吻有些不大肯定,遮遮掩掩的。

    陈舍微失笑,心里清楚陈昭甲肯定不是读书的料。

    “我不行。”陈昭甲笑着说,似乎没什么怨怼,“学记账都学了好久。”

    陈舍微眼角瞥见陈昭丙气鼓鼓的,像是很替陈昭甲抱不平。

    张氏没有嫡子,对庶子极为忌惮,陈昭甲是庶长子,更成了出头的椽子,用了什么具体的手段陈舍微不知道,但结果就摆在这了。

    陈舍微不介意拉这几个孩子一把,可凭什么是他一个人出力。

    “来泉州上学的确不是什么难题,这么些个堂伯父,难道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我即便推举你们去泉州书院,还是要过考试这一关,只能靠自己使劲,可以先去几个私塾补一补课。昭甲你也可以去,精学一下算术理账,免得叫人高高架起,被几本假账拿捏。”

    空口说白话瞎允诺是不会说得这么细节的,陈昭乙已经从一次次的失望中明白了这一点,望着陈舍微的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陈舍微见陈舍稔又要借题发挥,说他含沙射影,污蔑人家‘母子情意’,所以迅疾的补了一句,“有感而发罢了,切莫对号入座。”

    陈昭甲原本想拒绝的,听到后边那句,不知想起了什么,愣愣的不说话了。

    倒是陈昭丙拉着陈昭乙走了过来,干脆利落的跪下给几位伯父磕头。

    陈舍刞在旁听着,忽然来了一句,“读书的钱款从族田的进项里出,原本就有供给子嗣求学这一桩的,懂上进是好事,学到什么份上看本事,只要你考得上,咱们族里自然也供得上。”

    陈舍微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很少揽事上身的四哥,想到他也是庶出的,没说什么,只是附和着点点头。

    陈昭丙激动的脸都红了,又扯扯陈昭甲的衣角,仰脸看着他笑。

    ‘狗玩意倒是养出几个好孩子了,亏得放养着没教,根子没歪。’陈舍微想着。

    第156章 庶房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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