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笑笑,回道:“王爷有自知之明,不愿来惹陛下不快。”

    “哼……”皇帝冷哼一声,垂眸,翻开了腿面上的册子。

    皇帝本是随意翻开,可当页内书画入目的瞬间,皇帝微怔,随后下意识坐直身子,认真看了起来。

    冯皇后留意到皇帝反应,本含笑的唇边,笑意悄然消散。

    她坐在下首,看不到皇帝腿上册子的内容,一时心间隐有不安,只格外留意着皇帝的神色。

    只见皇帝每一页都看得格外认真,每看一会儿,神色便会变得有些渺远,似是在回忆什么,随后唇边便会出现一个会心的笑意。

    皇帝一页页的往下看,看到一半时,眼眶中竟然泛起点点泪花,唇边笑意也愈发窝心。

    这一刻,那些久远的回忆,都被眼前的画册的重新拉回心间,尤其是看到秋日围猎,自己带人去找儿子的那天,他的身影在儿子面前是那般的高大,浓郁的愧疚泛上皇帝心间。

    想想这些年自己对老三的忽视,他忽就觉自己有些配不上儿子这一腔孺慕之情。

    回忆似在耳畔敲响的钟,老皇帝恍然意识到,这些年,他忽略老三母子,实在是太多,太多……

    可儿子却从未怪罪过他,甚至清晰的记着他对儿子好时的每一幕。夏日在荣仪宫门外苦等自己的画面,各类宴会上,人群中,儿子仰望自己的画面,第一次,此时此刻都这般清晰的出现在皇帝的眼中。

    原来他忽略最多的老三,最瞧不上的老三,竟是这般在意他这个父亲。

    整本册子看完,皇帝笑开,笑意深渊,伴随着眼里泪意。

    这一刻,冯皇后的心彻底凉了,她常伴皇帝身侧,皇帝这样发自真心的笑容,她已然多年未曾见过。

    一时冯皇后心间升起浓郁的好奇,老三到底给皇帝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皇帝的笑容比方才含饴弄孙时更加真心?竟是连两个爱的孙儿都及不上吗?

    就在冯皇后忐忑难安之际,皇帝忽地看先一旁的福禄,感慨道:“老三成亲后,懂事了不少啊……”

    福禄行礼附和道:“三大王长大了,自是会比年少时更晓人事。”

    皇帝含着笑意,连连点头,心头感慨万千。他将册子合起,递给福禄,吩咐道:“送去朕的书房,搁在正中的架子上,好生收藏!”

    “是。”福禄应下,小心翼翼接过册子,重新放回匣子里,转身绕过屏风,从小门进了后头书房。

    皇后想陪笑,可嘴角却直抽搐,怎么也笑不出来。老三到底给陛下送了什么?方才陛下翻页的时候,隐约瞧见上面有画,可根本未曾看请。那上面到底画了些什么,竟会让陛下如此赞叹,称谢尧臣那小泼皮懂事了!

    皇帝看向张立,问道:“老三近日可好?为何今日不来瞧瞧朕?”

    张立行礼答道:“回陛下的话,王爷这几日不在京中,年前必会回来,届时定会好生陪伴陛下。”

    皇帝问道:“他离京了?那方才的册子是……”

    张立答道:“回陛下的话,王爷成亲后,常与王妃说起往事,王妃惦念在心,此次听闻皇后娘娘想宽陛下心,便装订了这本册子。”

    “原是如此……”皇帝脑海中莫名就出现,夫妻俩恩爱依偎,共诉心事的画面,感慨着赞道:“朕国事繁忙,对老三的婚事未曾上心,如今看来,老三好福气,娶了个贤良的好夫人。甚好,甚好……朕心甚慰。”

    张立再复行礼,皇帝接着对张立吩咐道:“年三十让老三和老三媳妇早点进宫来,陪朕同去金明池。”

    这儿子是废物了些,但一腔孺慕之情难能可贵,他如今上了年纪,更喜欢这般单纯的亲情,只可惜身为皇帝,身边素来罕见。如今老三有心,他又怎能不给儿子机会?正好好好补偿下儿子。

    那册子如此用心,但全部内容却不到二十页,焉知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合格。

    张立行礼道:“臣遵旨!”

    一旁的冯皇后大惊,心彻底跌落。就连太子,面上都流出些许危机之色。

    每年年三十,以及元宵灯会的宴会,都在宫外皇家园林金明池举行,与民同乐。

    每年前往金明池,太后在世时,皇帝是和太后同行,太后不在之后,皇帝皆是独行,便是连她这个皇后,都只能却辇,何来同行殊荣?竟是这般就许了谢尧臣?那简简单单一本册子,竟有这等本事?

    冯皇后一时只觉心口都在疼,她本想着借此机会,让皇帝更加厌恶谢尧臣。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弄巧成拙,反倒叫他得了这么大的殊荣!

    冯皇后一时对谢尧臣所赠之物更加好奇!那册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引得皇帝这般动容?

    她一定得弄清楚!

    冯皇后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胸膛的起伏,强撑起一个笑意,对皇帝道:“听陛下所言,老三这次这份礼物,是送到了陛下心坎上?这些年,臣妾作为母亲,对老三委实也是忧心的紧,陛下可否也给臣妾瞧瞧,叫臣妾一同高兴高兴?”

    皇帝闻言笑笑,只道:“小孩子心思罢了。”

    这若换成是二十多年前,皇后这番说辞他会信,但如今这皇帝做了三十年,人也半截身子入了土,他倒是明白了很多事。非亲生母亲,又如何能拿出一颗真正的慈心来对待非己出的孩子?

    他不否认有将非亲生孩子视为己出的好女子,可毕竟少,尤其皇庭大内,多少利益牵扯,亲生父子都能反目,遑论他人?

    老三这份用心,还是他这个做爹的,自己藏在心里吧。

    皇后见没能问出什么,只好笑笑道:“也罢,臣妾这次叫各宫送礼,无非就是想叫陛下心情松快些,如今目的达到,臣妾这心便也放下了。”

    皇帝见屋里还有别的宫里送来的东西,转头对太子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带两个孩子回去,过年有的是时间玩,这些日子别耽误了课业。”

    太子起身行礼:“是,那儿臣告退。”

    说罢,太子带着两个孩子,给皇帝行礼后,一同离开勤政殿。

    按照冯皇后原本的打算,今日合该等礼送完,再进言老三奢靡,然后陪着陛下,好生安抚他一番。怎知如今事与愿违,她气得心颤,生怕难以控制情绪,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好借口乏累,告退出来。

    从勤政殿出来的刹那,冯皇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笑意消失之快,恍然如川剧变脸。

    大宫女柔欣见此蹙眉道:“皇后娘娘,那琰郡王妃,瞧着是个聪明的。”

    “哼……”冯皇后冷嗤一声:“本宫当真小瞧了她。”

    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一回看人看走眼,本以为一个能下狠手杀林穗穗的人,合该是个有野心的,未成想这次竟是没落圈套,是她大意了。

    思及至此,冯皇后对柔欣道:“去太傅阴家,以及英勇伯郑家,通知阴婉枫和郑黎云,叫他们趁年前抓紧办个宴会,请琰郡王妃过去,好好探探此女的虚实,别拖到老三回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回是她看走了眼,反倒便宜了他们夫妻二人,等阴家和郑家的消息传回来,她再好好收拾老三夫妻俩。

    如今陛下上了年纪,眼看着时日无多,再不剪掉那些碍事的东西,一旦关键时候出岔子,岂非功亏一篑?

    柔欣领命,即刻便吩咐人去办。

    张立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宋寻月还没回王府,一问方知宋寻月又去了两条街外的宅子,在主持宅子修整的事,不得已,张立只好又找去两条街外。

    四进的大宅子,虽然看着到处都很规整,可一旦想按自己心意修整,才发现处处都需要改,这两日委实忙得宋寻月脚不沾地。

    可忙归忙,情绪却是格外高涨,毕竟这是自己的房子,头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在这里,她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不必担心会不会惹什么人不高兴,做什么都可以全凭自己心意来。

    张立来的时候,宋寻月正在主持往屋里搬屏风,人站在院子当中,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脸颊冻得微红,但额上却挂着细密的汗水,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盛放的花,生机勃勃。

    张立无奈失笑,上前道:“王妃娘娘,可找着您了。”

    宋寻月闻声回头:“嗯?”

    她顺手抬手擦了下额上汗水,阳光恰好落在她的正脸上。

    张立有一瞬间的失神,眼神不自觉躲闪一下,下意识想,可惜王爷没看到方才王妃回首那一幕,少女的纯挚、生机、清爽,以及面颊微红时呼之欲出的长成滋味,尽在那一个回首中。

    王爷若是看到,怕是再也做不到冷着她了吧?

    张立调整心绪,恢复平常的模样,上前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娘娘亲手绘制的册子,今日已送到陛下手中。”

    宋寻月忙问道:“如何?陛下可还喜欢?”

    张立心里当真感激王妃和星儿的这个想法,若非如此,陛下何时才能再留意到他们王爷?

    他抿唇笑道:“喜欢!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宋寻月笑笑道:“那就好。果然寄春很了解该如何送礼,以后这类事就靠她啦。”

    张立闻言再次失笑,立了这么大功,他们王妃娘娘和星儿居然完全不自知吗?

    好吧……但不知为何,张立心间对这位王妃,好感却愈盛,他对宋寻月道:“王妃娘娘,陛下有吩咐,年三十那天,要您和王爷一起进宫,陪陛下去金明池。”

    一听要见皇帝,宋寻月有些紧张,面上笑容消失,看向张立:“这……王爷何时回来?”

    她完全不了解皇帝,这不得抓紧找谢尧臣补补功课?一旦到时候惹恼了陛下岂不坏大事?

    张立自然知道宋寻月的担忧,只道:“娘娘不必忧心,宫里的一些规矩,这几日臣会教您。至于在陛下面前,您做自己就好。”凭这段时间的了解,他觉得,他们王妃做自己,就能得到别人的改观和喜爱。

    宋寻月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时连收拾房子的心情都没了,对张立道:“那这边交给钟年,咱们现在回王府,还有十来日就三十了,你抓紧给我教教。”

    说着,宋寻月唤来钟年,交代了一番,紧着便带着一众婢女,和张立一起驱车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宋寻月更衣后,便叫张立给她讲宫里的事,全程听得格外认真。

    约莫半个时辰后,忽见门房的人进来,行礼道:“王妃娘娘,英勇伯府送来请帖。”

    第49章

    成亲后的第一个宴会。

    宋寻月闻言, 接过请帖,打开瞧了瞧, 上书英勇伯世子次女生辰, 邀请琰郡王妃过府参宴。

    宋寻月合上请帖,放在桌上,示意门房的人退下,转头看向张立, 问道:“英勇伯府?与王爷有交情?”

    英勇伯府她听说过, 但是没去过, 同宋家没什么往来, 其祖上有开国从龙之功, 这些年虽见衰退,可家底还是很厚的,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勋贵之家。

    张立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 没什么交情。不仅英勇伯府, 京中有头有脸的勋贵, 品级较高的官员,基本都与王爷没什么交情。但王爷身份放着,无论有没有交情,大多人家有宴基本都会给王爷递张帖子。”

    宋寻月接着问道:“那王爷一般去不去呢?”

    张立答道:“只要王爷在京中,一般都会去。”

    宋寻月面露疑惑:“你家王爷,若无交情的话, 不像是会去的模样。”

    张立闻言失笑, 点点头:“王爷本身是不情愿去的, 但京中多少眼睛盯着, 即便王爷不去, 有些眼睛也会长到王府里来, 还不如去露露脸,能省的麻烦更多。”

    “哦……”宋寻月了然,那确实是,谢尧臣明显更怕麻烦。这不皇后之前就七里八拐的塞了个林穗穗来。

    念及此,宋寻月看向张立问道:“既如此,那明日我去瞧瞧?”

    张立点点头道:“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娘娘作为王妃,总得露面参加这些宴会,倒不如提前熟悉下,年三十金明池宴会,指不定能见着几张熟脸,更自如些。”

    宋寻月点点头,看向寄春:“既是世子次女,想来同我差不多年纪,你去准备份适合年轻女子的贺礼。”

    寄春应下,依言去办。

    宋寻月又向星儿问道:“制衣所我送去的料子,新衣可有做好?”这种宴会,就穿那日去会仙居买的料子吧,若穿云锦,似乎太惹眼了些。

    星儿行礼道:“奴婢这就去问。”

    宋寻月看向张立,笑道:“你接着教。”

    张立颔首,接着跟宋寻月说宫里的事,以及宫宴上一些关系和约定俗成的规矩。

    宋寻月认真跟着张立学了大半天,方才窥见皇庭生活的一角,原来皇宫里是那样一般景象。有些东西听着,感觉触不可及,有些则又像寻常百姓家一般平常,比如皇子帝姬,私下里还是会唤陛下爹爹,皇孙等人会唤阿翁,倒是比她所想的温情许多。

    这夜宋寻月早早睡下,第二日起来,本想去自己宅子里溜达一圈,奈何今日天气极差,阴云密布,外头刮着萧瑟的西风,细碎的小雪花一直和着风毫无章法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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