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煌接到卫秉戬来报说暴捷公主出城的时候,是戌时正。他忙问:“公主是何时出城的?”卫秉戬说话十分严谨:“回殿下,是酉时正三刻。”申明煌派人寻找卫泱泱未果,现在又听到公主出了城,有些慌乱:“她如何能出去?你为何不拦着她?”暴捷和卫家是世仇,卫秉戬的语气,并不怎么恭顺:“公主是使臣身份,有暴捷求和国书,末将无资格阻拦公主行走。”申明煌也知道他是外臣,只负责将车队护送至巩县与花都交界处。公主又不是被人绑走,只是出去逛逛,卫秉戬自然没有权利阻拦她。况且接到这个任务,要护送杀害自己叔侄兄弟的仇人,他本来就是不情愿的。

    申明煌也知道让对方护送使臣是强人所难,只得忍着怒气:“那公主向着何处去了,卫将军是否知道?”卫秉戬虽然心里不满,却也不敢公开和他作对:“回殿下,公主带了五个侍从,出了西城门,往花都方向。”花都方向!申明煌知道,卫秉戬虽然恨暴捷人,但他职责在身,不敢轻举妄动。可卫泱泱无官一身轻,人又鲁莽,要是被公主给撞上了,两个人不打的你死我活才怪。他从卫秉戬的反应来猜测,卫泱泱今天出现在巩县,是自己偷偷跑来的,并没有告诉兄长。想到这里,他半点也不敢显露出今天中午见到了卫泱泱。要不然,被卫秉戬知道了,只怕他现在就会拿起刀冲过去,和妹子一起砍死暴捷人。申明煌很快镇定下来,先骗卫秉戬离开:“哦,虽是使臣,但公主终归是女子,被外臣看到了不好。卫将军先回去吧,本王自会派人去寻她。”

    而当申明煌打发走了卫秉戬,和随从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卫泱泱持剑刺向椒棋贝海的一幕。他们距离打斗的双方还有数米,申明煌对盛淮盐下令:“阻止她!”盛淮盐将手中的玉扳指弹出,那扳指不偏不倚,打在卫泱泱的右手手腕上,震得她手腕一麻,非得松手不可。这时他们已赶到近前下了马,申明煌走到她面前,将掉在地上的宝剑一脚踢开,怒斥她:“敢在花都郊外使用兵器,卫泱泱,你好大的胆子!”卫泱泱心里懊悔不已,刚刚只顾杀向椒棋贝海,却没注意到新的马蹄声传来,现在被人偷袭,错失良机。要不是看到申明煌带了这么多人,她才不会管他是不是皇子,非得狠狠将他揍一顿不可!本来只需要将椒棋贝海迫得往后退上两步,她便可翻身上马,再想办法突出重围。现在好了,他不但来捣乱,还不分青红皂白来这里吓唬我?气死我了。

    卫泱泱睬也不睬他,她看到那剑被申明煌踢的掉在了一处水洼里,剑身上沾满了泥泞。她走了两步,正准备将剑捡起来,申明煌见她不但不回话,还敢去捡凶器?简直是胆大包天!就提高了声音:“本王问你话呢!”宋文如在树上听的真切,他说的罪名是“在花都郊外使用兵器”而非“刺杀使臣”。这两者所犯之罪,有很大不同。不经允许携带兵器,仅是个人受刑;可刺杀使臣,那可是全家都要跟着受牵连。申明煌虽然一脸怒意,但他应该是在维护卫泱泱才对。毕竟双方一个是异族公主,一个是本国贵女,背后关系到卫总兵一家。

    但树下的卫泱泱,却不知道申明煌一句话里有这么多意思。她忍着怒火回话:“是她先追杀我的。”她说话时也不称“殿下”,也不看向申明煌,显然是怒极。申明煌知道她虽然不懂规矩,却并不怎么会撒谎。现在听到她这样说,他便好好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形:公主一方有六个人,现在六个人都好好的;而卫泱泱只有一个人,她胸口冒出的血珠已经沁湿了整片衣衫。自然,她说的是实话。

    申明煌平日里做事一向稳重,他这时候有点懊悔,是白天发生的一幕,影响了他的判断。但在众人面前,他自然也不能表露出对卫泱泱过多的关爱之情。他心想:得想个办法赶紧把她弄走才是,不然这公主追究起来,她一样要遭殃。想到此处,他指着卫泱泱骂道:“你敢顶撞本王!来呀,把她抓起来送回花都,等我忙完了再好好治她的罪!”他带来的府兵一起喊:“是。”接着就有十多名士兵走出队列,准备来抓卫泱泱。

    宋文如正要开口替卫泱泱申辩,但她又想,我若此刻开口,只怕这事就变得更加解释不清了。暴捷使团会真的认为我俩是来行刺的,殿下也没办法再继续替我们开脱。刚刚殿下只下令要将她捉起来,应该并不想要她性命。想到此处,她心略略放了下来。卫泱泱并不肯束手就擒,她的宝剑刚刚被盛淮盐打落在地,未来得及捡起,现在她只能拿银铃马鞭去缠斗那十多名士兵。申明煌带出来的是凤泉王府的府兵,虽然战斗力远远不如卫家军,但十几个军士手拿武器对付一个只有马鞭防身的姑娘,显然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卫泱泱吃亏在,对方身份高贵,她只能防守却不能还手。

    申明煌看着她舞动银铃不停反抗,双方激战之中,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心里越来越急,这女子怎么如此没有眼色,她看不出我在救她吗?他正思考要如何收拾这残局时,有一名士兵手中的戈刺进了卫泱泱腹中,鲜血如泉涌般从她小腹中流出。别说是近在咫尺观战的申明煌,就连树上的文如都看得出,那伤势不轻!卫泱泱身上大大小小有五六处伤口,她又气又痛,简直要发疯了。什么规矩、律法,现在她都抛掷脑后,只想带上红衣大炮,狠狠给他们一炮。可最近的红衣大炮在巩县城内,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人来救她,她只得自己想办法。她从袖中抽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刺入她腹内的戈砍断,一脚揣在那士兵身上。然后她右手举着匕首,开始左刺右刺,完全不避人,就算是被兵器砸在身上她也不闪躲。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出她有点不对劲了,盛淮盐在申明煌身后小声提醒:“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我们今夜,别想活捉她。”申明煌此刻纠结的都快要把拳头给捏碎了,他知道卫泱泱的性子,她是绝对不肯在暴捷人面前向自己低头的。但她不能死,最少,不能在这里死。

    他没有办法,只能下令:“住手!”府兵们听到指令,都停了下来,卫泱泱见他们停手,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攻击人。血从她嘴角慢慢流出,但她擦也不擦,只是强打起精神用眼神瞪着申明煌,绝不肯示弱:“大阳开国一百一十八年,我们卫家军经大大小小三百余战从无败绩。殿下,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看了看冷眼旁观的椒棋贝海,又对着申明煌笑了笑,在夜幕之下,在她浑身都是血的衬托下,那笑容显得十分恐怖:“因为我们卫家上上下下共五百二十五名儿郎为国捐躯。每一个人死时,都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生在海西一里营卫家,只有死,没有降!”她说到“海西一里营卫家”时,将头高高抬起。显然,为了维护卫家荣誉,她今夜是绝不肯当着暴捷人的面被抓的!既不能杀她也不能活捉她,这便难办了。

    申明煌将声音放低,表面是威胁实际是劝她:“本王告诉你,这里不是海西,你不可如此胆大妄为。”卫泱泱并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往左两步,一跃跳到嗷呜的背上。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生怕她做出什么攻击的行为。申明煌连忙制止她:“卫泱泱,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累及家人?”卫泱泱扶着嗷呜的头,尽量让自己坐好。她咬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盖,只想了很短的时间,便下了决心。她从右臂上褪下一串手串,故意对着申明煌说:“凤泉王殿下,这是当初你给我的信物,派我去离间暴捷和海斯的。但很抱歉,我没有完成任务。”她将那手串扔回给申明煌,对方一把接住,她低下头去,看起来有点伤心:“卫家军在战场上赢了,可这暗线之战,我却输了。”

    她此言一出,惊了好几个人。椒棋贝海自然知道前年卫家军配合海斯灭了水魔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这卫家和海斯联手,居然是大阳朝廷的主意。更没想到,大阳居然还想扯上暴捷!宋文如虽然看不清那手串的颜色,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手串和自己右臂上的那串,几乎一模一样!卫泱泱平日并不爱戴首饰,而且她在市面上也绝对买不到那样的紫珠手串!那定然是凤泉王送给她的。宋文如十分聪慧,她马上想到平日里凤泉王对卫泱泱虽然表面严肃,其实处处呵护。他最喜欢吃辣,可是在卫泱泱面前他却从不吃辣;自己第一次拜访桂园,也是他让去的。那手串当然不是卫泱泱说的做任务的信物,而是定情信物!申明煌知道卫泱泱平日最为要强,宁死也不肯卫家名声受辱。但现在她却说出“我却输了”四个字,一定是对自己刚刚帮了公主而没有帮她,感到失望吧。

    他已经想好了今后要如何向她解释,但最要紧的是现在赶紧把她弄走,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卫泱泱从自己靴筒里抽出一节竹节,盛淮盐自然是见过“蛟龙”的,他反应十分快,一下子护在申明煌身上:“殿下小心,是蛟龙!”宋文如从未见过蛟龙的威力,她只听到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一般,树干开始不停的摇晃,自己要拼命抱着树才不至于跌落下来。树下更是一片混乱,公主和申明煌这两边都各自护各自的主子,等烟雾散去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卫泱泱不见了。

    这时月亮隐藏在乌云后面,天慢慢开始变黑。但是仍然能够看到,地上被蛟龙砸起一个大坑,而那坑的位置,离每个人都远远的。申明煌知道,以卫泱泱的身手,她绝对不会扔偏了,那坑的位置就说明,她只想逃走、无意伤人。原来,她至始至终都没想过伤害自己,申明煌心里有些感动,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派人送公主回去,我要亲自将她捉拿归案!”盛淮盐领命,连忙叫了几个士兵护送公主回巩县。

    申明煌翻身上马,扬鞭催促,向花都方向狂追。他边骑马边下令:“追,今天必须追上她!”盛淮盐跟在他身后:“殿下,她那枣红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我们很难赶上!”申明煌咬咬牙,事态紧急,不得不调动军队:“发出信号,要前面的驻军拦住她!”因这里是京郊,是极其重要的所在,沿途每隔两里路,都是有驻军设置兵站值守的。盛淮盐接了命令,向天空射出一枚特制的炮仗,可用来调动少量军士。申明煌往前追赶,他已经看到了有几名军士站在路边,等他的命令。他将速度略略减慢,吩咐为首的军士:“向前方兵站传递消息,无论如何,拦住一个骑枣红马的青衣女子!”

    那驻军接了命令,便燃起火把,不同数量的火把代表不同的意思。他用火把当作旗语向下一站传递消息,一站接着一站,旗语自然是比卫泱泱的马更快。在距离巩县第二十站时,军士们扯起麻绳,静静地等着她到来。远处的马蹄声得得传来,虽然夜色沉沉,但值守军士还是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姑娘由远及近地奔来了。卫泱泱受了重伤,急着甩脱追兵,她并没有注意到路边有人埋伏。在马快要碰到麻绳之时,两边军士一起站起,嗷呜当空被绳子拦住,马失前蹄,重重摔倒在地。而马的主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摔得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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