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顶了顶老花镜,高深莫测瞄一眼检查结果,把那票单据轻轻甩在她面前的桌上,沉着脸冷眼看她,“去妇科。”

    “啊?”

    苏炔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啊了出来,短暂的不知所措过后,脑海里惊雷过境激起滔天浪花。

    去……妇科……干什么?

    肠胃感冒……去妇科干什么?

    “啊什么啊,你这病跟肠胃科不沾边!”

    “我……我什么病?医生?”

    苏炔咬着发白寒青的唇,喉咙干裂,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打颤,就像玻璃搁在地上脆脆的令人绝望的声响。

    “妇科医生会告诉你,平时没事儿多累积常识!”

    医生递过来一个白眼,如今的小姑娘,屁也不懂,看着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自己的身体当别个儿的过呢。

    苏炔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妇科的,事实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都觉得不真切。

    脑海一下子崩塌,惊雷劈下来长驱直入,抽的她每根神经都生疼无比,差点站不稳,心脏跳啊跳,没有节奏和生命迹象。

    她几乎站不稳,也消化不了潜意识里钻出大脑的猜测。

    饶是这样,苏炔还是苍白着脸重新挂了个号,填写挂号单时,要在妇科的选项框里勾一下,她看见自己的手,末日来临般颤抖。

    她不相信。

    没有可能,那天寒渊分明带了安全套,她也打算吃事后避孕药的,只不过被秦子俊一搅合,没有吃成。

    但是!

    怎么可能呢?

    如果连安全套都不能信任,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够信任的?

    苏炔一面这样安慰着自己,一面错乱的呼吸着,硕大医院白色的墙壁悬浮在她惊慌失措的眼眶里,四处都是人,白大褂,消毒水味。

    和乱葬岗一样。

    挂了号排队。

    好多人,大多是年轻女孩,多半是愁眉苦脸或者冷脸麻木。

    苏炔站在人堆后面,整个人都在抖。

    有肖士察觉到了,走过来,“小姐,你好像站不稳,脸色很差,没事儿吧?那有座位,前面排的队伍不长,中午下班之前肯定能排完,轮得到你,要不你就坐到一边等着?”

    语气虽然关切,但看着她的目光稍稍带了点颜色,在妇科工作这么久,医生护士对于这些年轻女人来这里的目的,早就见惯不惯了。

    苏炔礼貌地摆摆手,咬着惨白而干裂的唇,牙齿也在打颤,“谢谢,不用的,我没事。”

    她年纪不小,也结婚了,到妇科来检查怀孕,按理说完全正常,但她还是攥紧了手里的检查单据,把它揉成一团,捏紧,捏紧,纸张的棱角刮划着她的掌心,她也感觉不到疼痛。

    她觉得,肖士看向她的目光,憎恶中带着一点麻木的怜悯,冷冷的,和她关切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是对她最极端的讽刺,比手里的纸张棱角还要锋利的剑刃。

    如果肚子里真的有了孩子,那就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世界的孽种!

    她这么乱糟糟地想着,眼眶通红湿透。

    苏炔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侧头一数,还有五个人,马上轮到自己了,心跳愈发剧烈,在昭示着末日即将降临。

    她缩了缩肩,不知道为什么大夏天的身体能冷到这个地步,从里到外,下了重雪冰封了一样。

    没有一点温度。

    唇面绛紫青乌。

    十分钟后,到她了。

    坐在桌子后面的女医生抬头匆匆瞥了一眼,苏炔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自己,只听见她问自己,“平常例假什么时候?”

    “每个月七八号的样子。”

    “多久没来例假了?”

    苏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女医生瞟一眼手表,敲了敲手里的钢笔,笔头重重打击在病历本上,发出杂音,催命一样催促着苏炔。

    心神大乱,旁边的担架屏风后面,还围着一群在做子宫颈扩张的年轻女孩们,这么一敲,目光齐刷刷朝苏炔蹭过来了。

    那边复杂检查的医生也看过来,很不耐烦地扬声冲着苏炔喊,“后边排着老长的队伍呢,小姐,有点时间观念,张医生等会儿还有个手术!”

    苏炔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坐在桌后好整以暇翻着眼珠子冲她看的张医生。

    面无血色。

    “这个月还没到七八号……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听不懂?”

    张医生抬头,这才仔细看她一眼,盯着她的目光维持了几秒没动,苏炔看得分明,医生冷冷眯起来的眼尾,夹杂着讥诮,“就是问你上个月来例假了没有?”问完翻到病历扉页,看了一眼苏炔填上去的年龄,嘀嘀咕咕,“哟,二十四五了都,不至于要装成这样吧……”

    苏炔一听就知道那是挖苦,说她装?

    气急上涌,却生生压住,现在有求于人家,怎么着也得忍忍,她不气,更挂心的是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

    “问你话呢!”

    张医生冷了脸,见苏炔发愣的瞪着她,加重了声音,好不客气!

    “来了。”

    “几天?”

    “三天?”

    “平时大多数几天?”

    “一星期。”

    问完这些,唰唰在病历本上草飞乱舞一阵,苏炔倒着看,下笔线条跟毛线圈似的,哪里看得懂写了些什么。

    还没回神,医生把病历本甩给她,“行了,去门口左边那里另个塑料杯,去卫生间采点尿液,拿回来交给那个医生。”

    苏炔依言,领了小塑料杯,到卫生间采样,拿回来要递给护士,护士扁着鼻子嫌恶又不耐烦,甩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上面有标签,鞋上自己的名字贴上,放那儿,到那边去等着。”

    苏炔像个傻子一样,学着旁边其他女孩子的做法,完毕。

    抬头看看小小的门诊挤了这么多人,怕错过喊号,不放心地问,“医生,请问具体需要多久?”

    护士横眼瞪她,“哪那么多事儿,没看见里头统共就两个医生?等着就行了!”

    苏炔悻悻,无头鬼一样在人堆里四下乱窜着。

    在等待的二十分钟里,情绪倒是缓和下来了,或者说,麻木到死寂了。

    再着急再恐惧再不想面对,结果已经在那里了。

    “苏炔!过来拿结果!”

    她一震,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年轻女孩扶了她一下。

    苏炔道谢。

    年轻女孩笑笑看着她,“第一次来?”

    “恩。”

    “不想要孩子?”

    苏炔不回答。

    “呵呵,我也不想,这都第三次不小心中奖了。”

    苏炔错愕地看着她。

    年轻女孩倒也不忌讳,“吃惊什么呀?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情况比你还严重,整一傻子,兢兢战战被医生们当成笑柄,又难堪又想哭,有了一回,第二回就麻木了,也熟练了。告诉你,要不想被这帮人笑话,事先买个验孕棒自己测测,省事儿。”

    苏炔点点头,虽然素不相识,也不知道这女孩到底想表达什么,但还是要说谢谢的。

    只是,里头大嗓门护士等得不耐烦了,叫嚷着,“苏炔?苏炔9在不在?”

    “哦!来了。”苏炔匆匆跑过去。

    “真是!耽误大家时间!”护士满脸怨言地瞪他,在病历本上写了两个‘+’,甩给她,“拿着!”

    苏炔接过来,唇齿发干,“医生,我……我怀孕了没有?”

    “去里头问医生去!我是护士!看不见头顶的帽子?!”

    苏炔闷闷地往里面走。

    轮到她了。

    她把病历给那个张医生,张医生瞄一眼上面写得两个‘+’,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打不打算要?不打算要给你安排人流……”

    这节奏,快得苏炔压根没时间觉得天塌下来了……

    “不是……医生,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我……我怀孕了?”

    张医生看着这个轴得不行的女人,指了指那两个+号,“看见没?至少怀孕俩月了。”

    “怎么可能?!”苏炔觉得她在说笑话,现在祖国的医生都这么草率吗,不刚问了她上个月来例假了没。

    “怎么不可能?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看你这表情估计不是喜事儿,不打算要?我这里可以给你安排……”

    “我上个月来例假了!怎么可能怀孕两个月?你这不是瞎说!”苏炔见她半句不离推销他们医院的人流手术就来气儿!

    张医生面色都冷了大半截,嘭一下吧病历砸在桌子上,“小姐!你不懂医学常识就算了,说我瞎了算怎么回事儿?年纪轻轻脾气不小?我让你怀孕的?这么大气儿冲谁发呢!不知道有些人即使怀孕当月还是回来例假吗?只不过例假时间比平时短!不懂就虚心受教!未婚先孕这年头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来这里的十个里面九个未成年!你成年了算了不得了!怎么办你自己看,要是不相信请移驾去别的医院!”

    噼里啪啦一长溜说下来,苏炔哑口无言。

    她真的不知道,怀孕了也会来例假,她更不知道,带了套还会怀孕。

    当然了,她也不知道,那个安全套被寒渊动了手脚,这世界上,安全套的避孕率虽然不接近真理,但还是十分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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