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文执秀再次被拉了回来,却时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静宁照时辰灌她汤药,让她的状况稍稍稳定了些。

    文世涛再三对范姜魁下达逐客令,但看在范姜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让了步,让两人在文府待下,却不允许他俩进房探视妹妹。

    范姜魁哪里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绣房外,不敢进去看她怕再影响她的病情。

    几天过去了,他痴痴站在外头,就只为了听到她的声音。

    只要她能开口说话,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关于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头,日日夜夜等候着。

    直到,听见她的声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门几步,仔细聆听那细微的对话。

    “小姐,喝药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药的话,身子不会好。”

    躺在床上的文执秀眼窝深陷,清丽面容青灰而无生气。“……静宁,我喝了几年的药了?”

    “……”

    “从六岁那年开始,我每天都必须喝药,可我都二十岁了,身子还是没好……喝药做什么呢?”她说着,笑着,万分疲惫。

    “小姐,你是怎么了?”静宁惊慌地看着她。

    小姐向来是乐观积极的,就算再苦、再涩的药,她都能像喝甜汤般地喝完,从不喊苦,更不曾拒绝过;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气,有种万念俱灰的消极,仿佛再也没有动力,支撑着她活下去。

    “静宁,其实……我每天睡醒时都很痛苦,总有着不知名的痛侵扰着……从没有一天醒来时,是觉得浑身舒畅。”她气若游丝地道。

    静宁闻言,不禁红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边十几年,却从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隐藏着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瞒骗人,让人难以察觉她笑容底下隐忍着许多痛楚。

    “可是,为了不让大哥担心,我必须每天都表现得很开心……”她不要大哥为她自责,不要大哥再为她流泪,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绝对不哭。

    静宁垂睫不语,泪水默默淌落。

    “静宁……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文执秀伸出手,轻扯着她。“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

    静宁咬着唇,泪水掉得仓皇。

    她难以置信小姐竟会说出这种话……说这话,是代表她放弃了,她有了厌世的念头……

    静宁梗着一口气,哑声说:“小姐,你总是说,痛忍一忍就过了,而且现在有伏旭先生和朔夜大师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那都是骗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会过去……那是骗人的……”

    静宁反抓着她战栗不休的手,锁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小姐,你要忍,你要为爷儿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爷儿愧疚一辈子吗?”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难受,还要她忍,还要她拖着病体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并不能解开大哥内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灭相公的自我谴责……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让每个人都不快乐。”

    听到这里,范姜魁的胸口像是梗着一口气,教他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眶发烫刺麻。

    他深爱的女人,如此善良贴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担忧的依旧是她最挂念的人……她还是将他摆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么可怕的折磨,竟让她意志消沉,丧气到想要丢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还是他伤害她多?他要怎么做,才能够改变这一切?

    “你想改变?”

    身后传来陌生的嗓音,范姜魁抹了抹脸,侧眼探去。“你是朔夜大师?”

    “什么大师?我不过就是个咒术师罢了。”朔夜哼笑着。“我只是闻到欲望的味道,脱口问你。”

    范姜魁微瞪大眼,难以置信这个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尽管不信光怪陆离之事,但当太多事凑在一块时,他选择平静以对。

    “你能帮我吗?”

    “有何不可?”

    “你又还不知道我想改变的是什么。”范姜魁不禁苦笑。

    他想改变的,难上加难,但只要能够改变,他愿意奉上任何东西换取。

    “还不简单?不就是……”

    “魁儿。”

    朔夜话未竟,后头传来范姜老太君的叫唤声。

    范姜魁回过头,问:“姥姥,用过晚膳了怎么还没去歇着?”

    “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执秀丫头一面。”她回答着他,再看向戴着面具的朔夜,觉得那双眼像是在哪见过。

    “可是……”他不知道执秀愿不愿意见她,又或者是身体状况允不允许她见姥姥。

    范姜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总管前去敲门。“试试不就知道了。”

    姚望敲了敲门,不一会,静宁开了门,一见是姚望,正要关上门时,姚望赶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视少夫人。”

    静宁看向范姜老太君,犹豫了下,道:“老太君,敢问想对我家小姐说什么?”她这个说法有失规矩,可是为免小姐再受打击,她必须先问清楚。

    范姜老太君扬眉勾笑。“说些体己话。”

    “请老太君进来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绪正乱,有老太君在场,也许能让她的心绪稳定些。

    一旁的范姜魁喜出望外,却不敢入内,站在外头,直到门当着他的面关上,感到些许失落。

    “范姜家的主子,可有兴趣再聊聊刚才的话题?”沉默多时的朔夜轻问着。

    范姜魁看向他,不多细想地道:“我们到一边去吧。”

    “走。”

    守在门外的姚望看着主子离去,想了下,还是留在原地,把里头的对话都听清楚了,再转述给主子。

    “静宁是谁?”文执秀虚弱地问。

    “小姐,是老太君。”静宁搬了张椅子走进屏风后。

    文执秀一愣,看着老人家拄着拐杖缓慢走来,忙道:“静宁,扶着老太君,她的膝盖不好。”

    “不用了,这点路不碍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攒起眉。“丫头,怎么瘦成这样?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喝药?”

    “……有。”文执秀心里五味杂陈。“姥姥别站着,赶紧坐。”

    说着,她挣扎着要起身,静宁赶忙向前,搀着她倚靠床头而坐。

    “丫头,就冲着你这一声姥姥,你要赶紧将身子养好,姥姥可是等着你熬姜渣膝盖呢。”

    文执秀闻言,怔愕地睁大水眸。

    “唉,也对,我这老太婆根本就没有善待人家,也难怪人家不愿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伤地叹着气。

    “姥姥,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姥姥,所以不愿意原谅魁儿呢?”她再问。

    “不是的,跟姥姥没关系。”

    “不然呢?”

    文执秀绞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回答。

    “都怪我遇昧糊涂,才会一直惦记着当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忘了世间本无常,为什么非得要执着于两家的仇恨。”范姜老太君叹了口气。

    两天前,文家的木造厂来报,告知因为木匠全去支援范姜家的船宫,导致生产落后,这意谓着文世涛明知道木造厂亦在赶工,却宁可先调派人手支援范姜家,不管是他那份疼爱妹妹的心思,还是丝毫不记恨两家世仇的大量,都让她省思。

    这些天,她想了许多,也总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不再拿仇恨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就连觉都睡不好。

    “姥姥,不是的,无关两家仇恨。”文执秀深吸口气。“是我不好,是我没将缺陷告诉相公,是我的错。”

    “哪来的错呢?你很好,我完全没发现你异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经得知她入府之后所发生的事,更了解她种种处境,自身的障碍,对她心怜不已。“都怪我,放纵下人欺负了你这个主子。”

    “姥姥别这么说,我没放在心上。”

    “姥姥真喜欢你这性子,听不见又如何呢?有的人听得见,却陷在那些捏造的谣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时候,听不见反倒比较好。”她说得语重心长,像是深有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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