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动“骡心”的声音并不高亢,是徐缓低柔的,偏有股叫人不忍辜负的味道,像若没为她成事、了结她的心愿的话,当真要内疚到死都不足惜。.

    努力努力!

    壮骡当然不负她所托,与流沙的下陷吸力缠斗几回,终于全须全尾把人拉出。

    “你真好。”女子捧着骡子的肥颊揉了揉。“先等等,等会儿再给你好吃的。”

    道完,她丢下骡子跑向他,快手快脚解开斜套在他身上的绳索。

    那张雪颜再次悬宕在他上方、映入瞳心,他尝试着说话,脑子像懵了,只晓得直勾勾盯着人,无语。

    “你……没事吧?”莫不是惊傻了?!

    对着那双异瞳挥动五指,对方瞬也不瞬,她一惊,连忙伸手去按他的颈脉、探他的鼻息……怎么会这样?!

    脉动和气息……俱无!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倾身趴在他胸前,侧耳听取他的心音。

    心音如鼓,咚咚、怦怦跳得震耳,但口鼻皆无气息……怎么可能?!

    她蓦地记起老人们说过,曾有人因过度惊吓,吓得忘记喘息,一口气若上不来、吐不出,也就没办法纳进新的一口养命气,不出半刻钟,连跳动的心也会因为止息而萎缩,届时不死也得死。

    当机立断,她采取老一辈传承下来的方法,扬高臂膀,狠狠的朝那张被惊魇住的脸掴下——

    啪!

    掌掴声脆响,在这座谷地里造出回音。

    她怔了怔,手掌好痛,看着那张被自己扫偏了的峻颜,心头很难不揪紧。

    “清醒了吗?”扶正他的脸,她双眸紧盯。

    他不知自己是否清醒,也许……他在梦里,一个挨揍的梦中。

    不只是挨揍,他、他这是被打脸了!

    当年他十五岁闯武林盟,各门派高手云集,除了偷袭者,他可都守得好好的,没让谁越雷池一步,而这些年每遇寻他挑战的人,他更是连块衣角衫摆都没让那些人碰着,此刻却是如何了?!

    她、她她……这小娘敢打他脸?!

    见蓝瞳畏疼般缩动,她悄悄吁出口气,仍有些紧绷地问——

    “记得自己的姓名吗?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要她来管?!他……他……

    “邬雪歌……”

    他听到自己不大争气的声音,没办法辜负她似地回答了她的问话。.

    第2章(1)

    女子听闻他的名字,清淡眉间掠过一丝怔忡,她再问——

    “有耳朵的‘邬’?还是没多耳朵的‘乌’?你姓哪个姓?”

    “……有、有耳朵的……”

    “邬爷今年几岁?”

    “二十一……”十五岁他大闹武林盟武场,在外飘荡六年多,算了算实岁,唔……应是这数儿没错吧……

    等等!

    他这是着哪门子道?

    有问必答的,莫不是被迷了魂?

    神识一凛,沉沉吐出一口气,他体内自主周行的龟息功法终于停下,回复到口鼻吐纳。

    一时间,如雪松烤过火所散出的松脂气味,淡薄却耐人寻味钻进鼻中与胸间。

    邬雪歌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那是她发上、肤上的气味,更是她徐徐逸出的气息。

    一惊,忙撑身坐起,结果夹在他乱发间与衣上的细沙扑簌簌地掉,此时散去功法,呛得他又是咳又是喷喷。

    “你……咳咳……名字……哈嚏——哈嚏——几、几岁?!”他狠瞠双目,总要问回来才不觉完全地兵败如山倒。

    男子恢复过来,气息一下子喷在她脸肤上,热呼呼的,略显促急,她才发觉一张脸离对方着实太近了些……他身上的气味令她记起野原的清阔、记起风过树海时的浪荡与奇异的温柔。

    颊面微暖,她才想直起上身拉开距离,他倒快上一步,已迅速撑身往后坐挺。

    至于他咬牙切齿般的问话,她没多想,淡淡便答——

    “西海药山伍家堂,伍寒芝。”略顿,唇角微地一扬。“应是长你一岁,今年二十有二。”

    出了中原的域外,男女之防没那么严谨,她适才问他姓名与年纪是想他快些回过神、记起自身,此时遭他反问,礼尚往来地通报像也寻常,所以才痛快应答了。

    ……是个很好看的人呢。伍寒芝心想。

    以地理位置来说,西海药山位在域外边陲,过个三川五山便能与中原汉地相接,汉族人一贯是黄肤黑发,但过了西海药山往西再行,那儿的人多深目高鼻,发色与目色可就七彩多变、五花八门了。

    她与西边那儿的人作过不少买卖,自是见过许多像他这样的人,但搜遍脑中,想不出有谁的双眼能如他这般奇丽。

    他张目时,月光似一下子拢进那两丸深瞳里,谷地应是阗暗的,然托了这一幕清月与明星,她能轻易辨出他的瞳色,蓝得着实野亮。

    那双野亮的眼忽地瞧过来,她心头一悸,倏地调开眸线。

    她盯着人家直看,看得也实在太久,很失礼啊……

    凝下心思,她遂又道:“此座星野谷地甚是隐密,有半边的地是下沉沙地,不知情的人探进来极可能出事……方才那一记掌掴实是逼不得已,还请原谅。”

    他一看向她,她就把脸撇开……怎么?是自己这副容貌让她瞧着难受了?邬雪歌不是十分确定,但夹杂怒气的嘲弄仍漫上心头,只觉不是滋味。

    以往是年纪小、不够心定,才会因血亲或旁人的异样目光而感到愤怒,如今走过五湖四海、飘渡世间,见识过无数人情世故,怎么还会在这样一个姑娘面前莫名中招?!

    她表情清清淡淡,敛眉垂眸时,神态格外冷凝,鹅蛋脸容润极,神圣不可侵犯似,仿佛他适才见到的如释重负的神态以及听到的紧绷嗓声都是幻想。

    粗鲁扯掉斜系在身上的绳子,他面色犹狠。

    “那姑娘呢?夜半时分探进这座隐密谷地,就不怕遇险?”

    她先是一怔,眸光忽而调向他身后。

    邬雪歌不由得转头去看,竟见一朵朵的小雪花落在整大片山壁上,雪花越下越多,眨眼间已布满谷地山壁。

    他定神再看,不,那不是雪,而是如雪的楔朵,他恰巧遇上花开时刻。

    耳中微鸣,左胸怦怦跳,他听那女子语调温徐道——

    “我熟悉这儿的事,倒没遇过什么危险……这星野谷地里,花藤爬满谷中山壁,待月光照拂,花也就开了,白色楔由上往下迤逦,像落着雪似。”

    “雪歌花……”

    “嗯。”听他道出花名,伍寒芝眉心一轩,颔首露笑。“是雪歌花没错,跟你的名字一样。帮你取名字的那人喜欢这花吗?”

    名字是娘亲取的,这域外之境才有的花一直是阿娘最喜爱的。他并非首次瞧见雪歌花,却是头一回见识到开了满山谷的月下雪。

    受天华照拂的楔犹在域外盛开,然,喜爱这花的域外女子早已香消玉损……

    以为他默认了,伍寒芝遂道:“我也喜欢这花的,很喜欢。”

    邬雪歌倏地回过头,瞳底隐隐窜蓝火,辨不出喜怒,就是带着一股无以名状的狠劲,想发狠,又不知该冲谁发狠似。

    他瞪着她,见她起身走向老米,从搭在骡子背上的连袋里取出一小布包。

    她走回他面前,敛裙蹲坐,打开布包朝他递了去。

    “雪歌花的花藤虽带些微毒性,能使人滑肠致泻,但仔细利用亦具药效,至于花瓣则具有补肝肾、益精血之效,这便是雪歌花的花瓣捣成泥再和进面团里烤出的饼子,算得上是一种食补,挺养生的,你吃。”一递递进他怀中。

    垂目瞪着怀里的三张饼子,发现饼中还夹着干奶酪,奶香混着微甘微苦的气味钻进鼻间……邬雪歌脑中有片刻空白,因脑子有些使不动,又或者不够使。

    “你、你为什么要……要我吃……”

    “因为你肚子饿了。”嗓声温淡,似再寻常不过。

    他眉峰略动才想辩驳,一阵咕噜咕噜声清楚响起,从他肚腹中传出。

    他又瞪人,面前的女子神情仍淡,唇角却泄出软味儿。

    “方才便咕噜咕噜叫了,只是没这回这么响。”她抿抿唇又道:“今夜出来采雪歌花,除了给老米备了些萝卜干和果干,袋子里仅塞了这三张自个儿烙的饼子,你先将就着对付,若不嫌弃,晚些待我采好花,你随我回大庄吧,回到那儿肯定能吃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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