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他是乞丐、四处讨食吗?

    邬雪歌不知自己是否脸红,只晓得倘是有骨气、够争气,就该把饼子甩回她身上,但他却死死抓着小布包,好看的薄唇艰涩摩挲,蹭不出话。.

    此时,那匹将头埋在花丛里大快朵颐的壮骡突然抬直颈子,鼻中喷气。

    伍寒芝一下子已觉察不对,她跃起,从袖底摸出一串铜铃。

    “有狼,正在近处徘徊,我已做好准备,你莫惊。”说这话时,她瞧也未瞧他一眼,径直挡在他身前,手中铜铃串用力晃动,一下一下又一下,这驯兽铜铃所发出的声响令兽类不喜,在隐密的星野谷地中造成回音,力道更盛。

    是那匹被他从流沙里揪出的大灰狼,邬雪歌知道狼并未走远。

    但狼也不敢再靠近,女子掌握在手的驯兽铜铃非比寻常,那层层迭迭的音浪入耳穿脑,震得他体内的兽族血液随之澎湃……他不知灰狼何时跑远了,只觉内心升起连自己都厘不清的混沌惊惧。

    他被吓着了。

    不是因那串驯兽铃,而是她跳起来挡在他前头的身影。

    你莫惊。

    却是这样坚定轻浅的一句,狠狠惊着他。

    老米突然喷出一声浓嗄鼻息,像感受到危机解除,肥颊一甩,晃着长耳。

    伍寒芝这时才小小吁出一口气。

    她收住铜铃回眸,月光下的脸肤显得有些苍白。

    见那双蓝瞳烁着光、一瞬也不瞬,似教她摆出的阵势给弄懵,她不禁腼眺地笑了笑。“……没事,狼应该离开了。唔,也可能是我弄错,其实根本无事的。”

    他没有应话,傻了般盘坐不动,连那头及肩的微鬈发也凝结一般,偏偏胸口起伏甚剧,包裹着的翻腾心绪,仅有他自己才知的东西。

    伍寒芝又道:“西海药山这儿多是山林与野原,谷地亦多,在外行走常见野兽出没,我这驯兽铃是祖上传下来之物,听家里老长辈们说过,是域外一支与猛兽生活在一块儿的部族所打造出来的东西,我用过几回,猛兽确实不敢靠近……”太习惯去安抚身边所有的人,就觉很有必要跟他解释一番——

    “对了,我还带着不少颗甩地炮,都在老米背上的袋子里,那种炮不用点火,只须使劲儿往地上甩就会爆出巨响和火光,也能吓退野兽的……啊?!”她讶呼一声,因为持着驯兽铃的那只手腕骤然被逮住。.

    男人的身手快得匪夷所思。

    他盘坐,她站立,两人之间明明还隔着一大步距离,瞬息间他已扣紧她的手。

    两具身躯陡然相近,身长颀秀、在女子中确实算是高个儿的她,脑袋瓜竟还抵不到他颚下。

    “你……”嗓音梗在喉里。

    见他埋头凑近,一管高高的、挺得不象话的俊鼻竟然就着她的手东嗅嗅再西嗅嗅,夜月银光洒在他乱发上,镀出流金般的褐红色泽,伍寒芝忽觉心头一荡,指尖微痒,有股想要摸摸那头乱发的冲动……就像……像帮老米、帮家里养的两头看门大犬顺顺毛那样……

    下意识吞咽唾津,她颊面发烫,被自个儿的古怪想法惊怔。

    “兽族。”邬雪歌低低吐出两字,铜铃上最原始的气味永不会消散,那是出自于他的母族。

    这些年四处飘泊,他一直在打探兽族行踪。

    当年从娘亲口中仅知族人并不多,不到两百口,且常随着兽类迁徙、居无定所,他没有非要寻到他们不可,只是想着若能会会那些族人,也许是能找到一个所在,令心定下。

    他的神态幽远且神秘,撩动人心,伍寒芝只觉方寸微麻,呐呐地问道——

    “你知道兽族?你……”思绪飞掠,忽记起大庄里的老人和家中长辈尚在世时对兽族人的描述,说他们不管男女,个个高眺健美,深目高鼻的面容轮廓是域外部族中最最好看的,头发尽管有一百种色泽,但眸珠永远像万里无云的蓝天那般湛蓝,老人们还说,他们惯于用鼻子辨识人与物,嗅来嗅去,再怎么无色无味都能嗅出个子丑寅卯。

    她明白过来,长睫扬动。“原来你是兽族人。”

    女子微仰的脸容让他想到剥了壳的水煮鸡蛋,十分稚嫩,眉眸间却是沉宁定静,能看出她眸心带着兴味,对他感到好奇。

    邬雪歌下颚微抽,双目不由得眯了眯。

    她当真不惧他?

    人烟罕至的深夜谷地,她落进他手里,她手无寸铁,没半点功底,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死她……她还有闲情逸致探究他了?!

    这姑娘根本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将他从流沙里“救”出来、莫名其妙塞食物喂食他,更莫名其妙的是——她怎会觉得高大强壮的汉子如他,需要纤瘦的她保护?

    “狼来了,你挡在我身前做什么?”尚未意会过来,疑惑已随心志问出。

    伍寒芝表情明显一楞,螓首略偏,秀逸的眉间动了动。

    她打量他的样子,好似他问了一件很古怪、很不着边的事儿。

    捺住迷惑,她语气寻常道:“我较你年长,遇了事,自然得护着年幼的!”

    一向都是如此,从小到大,她都是守护旁人的那一个。

    其实很习惯,真的、真的很习惯了,她也觉自个儿做得挺顺手。

    腕骨蓦地感到疼痛,男人手劲过大,紧扣的力道令她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你能放开了吗?”她忍痛轻问。

    “我若不放,你奈我何?”

    什么年长的就该护着年幼的?

    要他来说,这世间弱肉强食,她想护他,还得看她有没有这本事!

    “现下我就能弄死你,你自己都护不住了,还想护谁?”简直不自量力!

    戾气大盛的面庞,蓝眼美得欲喷火似。

    歙张的鼻翼下是两瓣紧抿的漂亮嘴唇,峻瘦的颊面与下颚瞧起来像受过不少风霜,轮廓是俊美的,线条却凌厉如宝刀银锋,仿佛……从未被善待过……

    伍寒芝不知他内心的起伏跌宕,只隐约明白,是她惹恼他,令他暴躁不安。

    “你会吗?”她反问,眸子清亮。

    他气息陡滞,两边额角鼓跳。

    她腼眺微笑,叹道:“你若下手,我当真小命难保,但弄死我有什么好?还不如随我回大庄,我好酒好菜款待你,待吃饱喝足了,兴许就不会这般不痛快。”

    手很疼,她没有挣扎,而另一只未被制住的手竟高高抬起,她其实也没厘清自己的意图,行事全按本能走,手一抬已去拍抚他的发、他的头。

    第2章(2)

    邬雪歌错愕,蓝瞳瞬间瞠圆。

    更令他愕然的是,他第一时间竟未狠狠格开她那只该死的手,却像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兽那般猛地退缩。

    这一退,自然没办法再扣住她的秀腕,他抛车弃卒逃得狼狈,眼神满是困惑、

    惊怒、不可置信,瞬也不瞬的,似在指责她的“胜之不武”。

    伍寒芝同样错愕得很。

    是直到对方如避蛇蝎般急退,她才意会到干了什么。

    她还真把人当成正在使性子的小兽或大畜,手一抬就想安抚拍弄吗?

    心里苦笑,她瞧着自己的手,跟着又去瞧他。“对不住,我不知……”

    “小姐!小姐——啊!齐娘、段大叔,小姐果然在这儿,快来!”

    谷地唯一的出入口闯进一名小姑娘家,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位负责驾马车的大叔,以及一名甫从马车上跃下的秀美妇人。

    伍寒芝被自家丫鬟桃仁的喳呼声引去。

    才瞥了短短一瞬,她双睫眨也未眨,岂知再回眸……哪里还见那男子身影!

    夜中来去无声息,比风更无痕。

    她四下张望,什么也没察觉,好似今夜这座星野谷地里,自始至终仅她一个。

    桃仁丫头跑到她身边,瞧那精准避开流沙恶地的步伐,也知必是常跟随主子进出这座谷地才练成的本事。

    “小姐蒙桃仁呢!说是喂完老米一顿夜宵、跟老米说说话就回屋里歇下,咱左等右等,偏等不到人,就知小姐赶着老米来谷地了。天这么黑,外头数不完的野兽,小姐不惊,桃仁这小心肝都快吓出青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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