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会念着妻子的小名,他自己却不知的。.

    但与围攻他的十名冥教高手对峙,将自己置之死地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妻子的脸,一张隐忍着哭声、默默掉泪的脸,那让他十分痛苦,于是心中仿徨,不知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

    回首来时路,飘零混乱的人生仅得她这一方净土,她是开在他心底的雪歌花,幽静温柔,如月光洒尘。

    他舍不得她哭,却还是让她伤心难受。

    舍不住放手,却依然对她无情转身。

    “芝儿……”嗅觉灵动,一抹熟悉的雪松清香在鼻间轻飘,神识一凛,宛如入定的无形护壁陡然龟裂。

    “芝儿!”手猛地挥抓,当真扣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

    邬雪歌蓦然张开双眼。

    此时傍晚的霞光透过纸窗染进房里,房中略幽暗,他不及细看小手主人的五官模样,光瞥了眼女子淡淡的轮廓,人就懵了。

    是掌中的小手开始扭动挣扎,他才如梦初醒般倏地坐起,蓝瞳瞠得大大的。

    “芝……”张口欲唤,声音便哽住,因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

    离开时,她两个多月的身孕尚未显怀,如今……等等!他记得临盆时候是在秋季,现下正是时候,她、她不好好待产,来这里干什么?!

    伍寒芝抽回手,起身走到窗边垂首站着,调息了会儿才让嗓声持平——

    “是盟主老前辈带我来的,他把你当年大闹比武场、以至于之后遭黑白两道紧追不放的事说了个大概,他说你这一次差不多是挑掉了冥教的根底,伤得甚重,性命垂危……虽不很清楚什么武林盟和冥教,不过既然能醒,应该慢慢就能好转……你好好保重。”

    挺着肚子的她从席子上起身时,邬雪歌简直就想哀求她别动。

    他两眼瞪得发直,见她临窗静伫,偏橘的天光透过纸窗落在她身上,将那张鹅蛋脸上的清美五官分出明暗,这么美……这么、这么的美,眉眸间却有淡淡孤寂之色,更令人挪不开眼,心脏缩紧。

    没听到他回应,伍寒芝也不知自己在期望什么,霎时间只觉难堪。.

    她朝门的方向走去,尚未走近,一道黑影已掠至,将门挡住。

    “你还想去哪里?”一动真气,邬雪歌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似。

    伍寒芝抿着唇不语。

    老实说她一时间也不知要去哪里,可能寻那位老前辈,请对方送她回西海大庄,也可能请道观行个方便,让她暂住一宿再走。

    此时邬雪歌心里已把盟主老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祸害他一个还不够,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也一并祸害,依他所见,最该除去的正是那位蝉联好几届不换人的武林盟盟主,而非什么冥教。

    “你到底来干什么?”他都快咬牙切齿。

    伍寒芝深吸口气问道:“你昏迷不醒时又为何要喊我名字?”

    “我没有!”斩钉截铁地否认,惨青色的颊面忽现微红。等等!即便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妻子名字,没谁告知的话,妻子不可能知道,而唯一会把事情泄漏出去的,不是该死的老头子又会是谁!

    “什么武林正道?江湖上哪来干净之人?你不要傻傻跟着人走,把你带去卖了你也跟吗?西海大庄怎么办?伍家堂怎么办?你、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一遇上妻子的事他就没法镇定,没要骂她的,绝对没有,可话说到最后像在责备,体内气血翻腾得更急。

    静了会儿,伍寒芝一直回避他的目光,慢幽幽道——

    “若非事关于你,拿你作文章,我也不会跟人走的,更不会来到这里。”

    邬雪歌一听又懵住,心跳得飞快,说不出话。

    他到底有什么好,能被她喜爱上?!

    又到底做了多少令她伤心的混帐事?!

    “其实今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她神情沉静,抿了抿唇。“我在想,是该写一封‘放夫书’给你作为凭证。你当初被招进伍家堂为婿,拜堂成亲时,礼节全做足了,来吃喜酒的大庄众人全成了见证,如今要走,是该把身分缕清,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正式和离之后,你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我这儿也会方便些,对彼此都好,往后若遇上在外行走的西海大庄的熟人,你也有个说词,这样较好些。”

    见他杵在那儿不言语,伍寒芝深吸口气又道——

    “我随盟主老前辈来得太急,没能备好一封‘放夫书’给你,嗯……道观这儿应该借得到笔墨朱泥,我等会儿就书写一封,捺指印为证。”

    僵化到最后,邬雪歌觉得晕眩得厉害。

    昏暗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之前的分离已非常痛苦,没想到这次这种“缕清关系”的分离更加痛苦难当。

    什么叫“他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试问,他还能跟谁在一块儿?!

    什么是“她那儿也会方便些”?她真想再招别的女婿上门吗?!

    想着那样的可能性,他死命撑着,撑到最后依然没能等到再续的缘分,从此失去……简直疼到骨子里去。

    他张口欲言,这时再不说话,真要被休了。

    “你不能出去。不能……借笔墨……”

    “雪歌!”

    他突然单膝跪落,一臂打直撑地,藉以支住自己。

    胸口鼓伏得厉害,还是没能忍住,他低首连呕了两口鲜血。

    自行修复而稍见好转的内伤像一下子加重伤势。

    伍寒芝吓得脸色骤变。

    怕自己没法扶好他,怕他伤上加伤,她越过他就想开门往外求援。

    “不准走!”上一瞬才跪地吐血的男人,眨眼间又窜过来死死按住门。

    “你这样……我要找人过来帮忙啊!”

    “不准你走!”

    “我没要走,我找人帮忙!你让开!”

    “不准你走——”

    “邬雪歌你发什么疯?!”她急到踩脚。

    从没见过他虚弱成这样,他一直那么强悍,比兽还野还美,从来都是生气勃勃,但此时他瞳底的两把叙苗都快熄灭,他还发倔!

    到底在跟她争执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你怎么样了我管不着也没资格管,但在我面前拜托你好好的,至少在我面前就好好的,别让我担心、让我看着难受,我没办法看你这样还无动于衷,我就是不争气,就是没办法……”她突然间就哭了,眼泪成串儿落得凶急,仍勉强稳声。

    “你让开,让我出去找人。”

    邬雪歌还是不动,神情慌张痛苦,妻子的泪总能令他神魂痛到抽颤。

    伍寒芝气到上前扯人,可一抓住他的臂膀就觉不对劲了。

    痛啊!

    腹中剧烈收缩,痛到她双膝发软,换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芝儿!”邬雪歌快她一步矮身跪坐,将痛到瘫软的她接个正着。

    她隆起的肚子起了大动静。

    动静之大,大到拥着她的邬雪歌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下子他的脸不是惨青发白而已,而是吓到心脏都快跳出嗓眼。

    身下泄出一股温潮,濡湿底裤和裙子,伍寒芝忍着疼痛努力要稳住自己,对于邬雪歌将她打横抱到席子上,自然已没力气推拒。

    “是、是时候了是吗?”邬雪歌微颤着声问,大掌覆在妻子肚腹上,另一手抚着她发汗的秀额,心里恨不得揍死自己,明知道她随时可能临盆还跟她闹,如今真要把孩子闹出来了。

    “……嗯。”伍寒芝紧促地喘息。“孩子可能……可能要出……啊——”又一波疼痛袭来,顿时汗出如浆,她闭起眼紧咬唇瓣。

    “没事的、没事的,孩子要出来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出事,芝儿,孩子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还有我……我也会好好的,对、对,都会好好的,有我在,没事,谁都会好好的,没事……”他语无伦次得很严重。

    接下来的事对伍寒芝而言就是混乱与疼痛,疼痛与混乱,不停交迭。

    不知何时房中突然变亮,燃起好多烛火,她疼到脑袋瓜在枕子上胡乱摇动,每次晃过来都会看到他无比严肃又万分紧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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