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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多么美好!他由衷笑了,充满感激,伸出双臂,用尽全力牢牢环抱,“佳年……”伊人温热紧实,实实在在地填充了他空陷已久的心,他抛弃了一切思考,只愿此刻长驻。

    “没事的,你作了恶梦,恶梦罢了……”怀里的人出声似有困难,断断续续,“两分钟了,抱够了吗?放松一点,我快被你闷死了……”

    耳鬓厮磨良久,忽然他再次睁眼——不对,熟悉的嗓声出现了质变,拥抱的躯体也较丰满,身体的气息截然不同,都错了!

    手一松,再看一次,脸蛋恍如伊人,神态却欠缺一种柔媚。他神魂附归,看清前方并非他朝思暮想的方佳年。

    “你怎么还在?”热情退减,他的容颜和声音俱冰冷下来。

    雁西脱离了范君易铁箍似的拥抱,从他的床畔狼狈起身,整衣抚裙,“你作了恶梦,把床头的水杯打翻了,碎了一地,我听见声音,上来看看。”

    “……”一阵尴尬,范君易并未缓颜,他翻身下床,拿起她带进来的扫帚,自行清扫玻璃碎渣。

    他瞄了下闹钟,再窥看窗外天色,上午十点十分,算起来,他睡了将近一天。

    恼人的是,这个女人似乎无法确实接收他的指令,整整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她居然还在他屋里任意走动,旁若无人。

    懊恼自己的失态,和冯雁西的阴魂不散,他暗暗动念如何有效地下逐客令。

    扫了一畚斗碎渣,雁西倒先开口了:“刚才有人送杂货来,我替你收下了。”

    范君易点点头,转身从床头抽屉取出几张仟元钞票,交给她。

    “不必这么多。”雁西从中抽了一张,推回他的手。

    “……”他以眼神质问。

    “就是一些日用品,不需要这么多,其它酒都退回去了。”

    “……”一秒错愕,他瞪着她,“你没经过我同意就退货?”

    雁西理所当然点头,手一摊,“唔,没办法,你的胃需要调养,医生说再这样下去会完蛋。而且……”她忽然凑近他,以怀疑的眼光,“你现在还有胃口喝酒吗?不会反胃吗?”

    又一秒愕然,他立即火冒三丈,竖眉瞪眼道:“我完不完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闲事?!你想要多少遣散费我全都给你不打折,麻烦你立刻搭下一班巴士离开,别再让我伤脑筋了!冯小姐,清不清楚我的意思?我——不——需——要——家务助理9需要翻译吗?”

    雁西平静地听完,并未慌张或困窘,她侧着头沉吟,咬着唇,面色沉重,似在琢磨着无比棘手的大事,且不时瞥看范君易一眼。过了好一会,她下定决心般直起腰杆,仰起下巴,郑重回应:“很抱歉,受人之托,我得做完我的工作,请范先生多包涵,您要是坚持不雇用我,继续自己关在屋里折磨自己,我就只好提出告诉,请您赔偿我的身体和精神损害了。”

    “……”范君易听了哭笑不得。这女人前言不对后语,不是普通的难缠,她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为何要赔偿你了?该索赔的是我吧?”

    雁西面不改色,仅仅颊边逼出一点晕红,“范先生,您都忘了吧?您曾经酒后失态,把我当方小姐看待了,做了——做了很不该的事。我知道您当时不是有意的,但事实已经造成了,我可以不计较;但只要您坚持己见,非解雇我不可,我就提出告诉,这样您将忙着找律师打官司上法院,应该没有多少机会喝酒了吧?”

    “……”他呆若木鸡。

    “您请仔细考虑,我先下楼晒衣服了。”她从他手里接过扫帚,提起畚斗,旋身离开。

    “你有证据吗?”他冲上前扳住她的肩。

    “您说呢?”她回头看住他,瞬也不瞬,就这样看住他,没有多余表情,但一双潮湿的瞳孔深黑,莹动着执着的眸光,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不可解的顽强;他隐隐觉知到,这女人,和他杠上了。

    范君易一撤手,雁西头也不回,快步下楼,一转角,她迅速扔下手上的东西,背靠着墙,犹如失去全身的支撑力,滑坐在地。

    她上身往前倾,右掌紧按着胸口,张嘴喘着大气,整张脸胀红。

    真不容易啊!雁西不明白,这命运之手,是如何大手一挥,就把她扫落到这般得使出浑身解数,让一个男人不得不就范的境地的?

    午后雷阵雨,雨势大且急,透过玻璃窗向外望,云霭低沉浓厚,这场雨暂时无法停歇了。

    服务生端了杯咖啡在雁西面前,站定,欲言又止。

    雁西仰起头,不解地望着对方,是工读小妹,正目不转睛打量着她。

    “有事吗?”

    “你今天怎么坐到这边来了?”小妹好奇地指着一排临窗的二人座。

    “我约了人。”

    “噢。”小妹立刻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热情介绍店里的产品,“这杯是新品种的庄园咖啡,很赞,老大说请你喝。”

    雁西听了,朝吧台瞟了一眼,口气木然,“不用了,谢谢。”她从口袋掏出两枚五十元硬币,放在小妹的托盘上,“请转告他,这点钱我还有。”

    这举动让工读小妹眼珠转了转,表情变得异常兴奋,忽然低头对雁西神秘兮兮附耳,“你和老大吵架啦?”

    咖啡馆员工都惯称老板“老大”,雁西知道小妹指称的是何人。

    “吵架?”雁西一脸困惑,整间咖啡馆最低调且最不多话的客人应当就属她了,很不明白自己为何予他人作此荒谬联想?“我们不是朋友,不会吵架。”她转开脸,不打算掀开话匣子闲扯。

    一语带过,模棱两可,小妹猎犬般的嗔觉闻出了蹊跷,但雁西拒绝聊天,小妹掩不住失望地端着托盘离开。

    雁西今天不方便坐在吧台边,但她不介意;她的出现已俱备象征性,从汤老板一见到她上门,雄壮的肩膊戏剧性地垮下那一刻起,这一趟已经值回票价,不正面交锋也无所谓。

    高跟鞋哒哒逼近,一抹红色闪现。雁西眼一抬,总是端着女王气势的朱琴出现了。她擎着手帕,擦拭发梢肩头的雨珠,面露不悦地环视几无空位的咖啡馆;整装完毕后,以练习不知多少回的高雅坐姿落座。

    雁西面向她,姿态恭谨,“朱小姐。”

    “真不明白你,我的公司就在附近,来一趟不花你多少时间,偏要让我走这一遭,这儿哪里好了?我敢保证我们公司自备的咖啡质量绝对比得过这里。”朱琴皱皱鼻子,朝经过的服务生挥挥手,“一杯蓝山。”

    雁西解释:“本来就要来一趟,我只是想节省时间,所以约在这地方,很抱歉。”

    “这家咖啡真有这么好吗?还劳你特地来光顾。”

    “我认识的人在这里工作。”

    朱琴细眉一挑,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她打开黑色漆皮皮包,取出一张准备好的支票,放在雁西的咖啡杯旁。“这是首期款。你确定他已经一个星期不再喝酒?”

    雁西颔首,收起支票,紧夹在随身携带的书本内页里,准备等会就存进银行户头里。“不是不想喝,是喝了会反胃。”

    “你是怎么办到的?”

    “偏方。”误打误撞的偏方。

    雁西不预备详细解释过程。自从范君易那次误食药酒,吐得死去活来后,畏酒精如蛇蝎,连掺了一点米酒的家常菜肴也无法下咽。雁西并未天真到认定是药酒的疗效,从头到尾他只喝了几口就没再碰过那瓶酒,她相信是莫名的心理作用,这个男人对蛇状物竟厌恶至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会告知刘小姐。瞧你,打扮太随意了,要不是你这张脸……”朱琴意在言外地微笑,伸手在雁西肩上拢拢鬈发,“这不就是了?只要有心,事情没你想的困难,好好做吧。范先生受过良好教养,只要不碰酒,理智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太难相处,只要他能振作起来,范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雁西缄默。为免节外生枝,她省略了报告一项情况——清醒时的范君易根本不为她的相貌所迷惑,只要没必要,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恒常待在楼上,避免交谈,不说话时总是睥睨视人,彷佛雁西是拙劣的仿冒品,登门招摇撞骗,但骗不过他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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