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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喜弹了弹他的额面。“这事我不能管,你最好也不要管。这一管,就会有人找上你,让你动动嘴在陛下面前说点话。你看见利益好处,动不动心?只是点小事而已,你会做的。”

    “……别把小七儿想得这么容易动摇嘛。”

    明喜笑了笑,转头走了。

    丘七追上去,又道:“我倒想,哪个妃子上后位都好。娘娘们都是好人,璧人爽朗这点,果然不假。以后小七儿要对食,还是找个璧女吧。”

    明喜笑道:“璧人确实爽朗。喏,我教你个手势吧。”他停下脚步,面对着丘七比了个手势。“这是璧族的手势,回家的意思,我会回到你身边。我想,将来那位姑娘会很高兴的。”

    丘七眼一亮。“师父,您懂得不少啊。”

    明喜微笑道:“这也是陛下教的。”

    “……”陛……下吗?教明喜这做什么?两族混合,所以你学我的、我学你的?好像哪里怪怪的,丘七一脸茫然,最后给了一个解释——有可能是陛下教了很多太监、宫女,只是当时他不在场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的。

    纵观丘七一生到老,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他的美貌毫无用处。

    他到老了,都还有人称他一声美公公,由此可知他少年时有多美了。

    可惜这在金璧皇朝里完全不管用。对陛下不管用,对后宫不管用,对明喜师父也不管用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公公一样在宫里活着,虽然有想要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时候,不过历经强势的两帝,他也只敢小威小势地做一下,因为他想要善终。

    他不否认,虽然是陛下让他认的师父,可是明喜的为人真的潜移默化了他许多。他一开始入宫是有个模糊想法……他够好看,也许能凭着面皮在陛下面前留下记忆,如果……如果……天下帝王呢,他自然是允了,反正在晋朝民间这种男男之事也是有的。

    他年少,只想不费力地生活下去而已。

    是后来师父修正了他的观念,让他不靠脸皮地在宫里占有一席之地,并且有了善终的机会……反正这些宫里的璧人根本不在乎他的美!

    他心里也愿意奉养师父到百年,虽然师父仅长他十岁而已,只是很遗憾他还是没有这个机会。

    有时他也会想,自唯妃去后到现在,陛下心里的种子发芽了吗?人都是有情绪的,即便他这么尊敬师父,有好几次他产生灰暗情绪时,看见师父就有冲动想问:唯妃说的肮脏事你有没有份,师父您也没多干净吧!

    ……陛下也是有的吧?

    在陛下的一生里,有好几次的征战,最危险的一次,他非常不幸地也跟了。他还记得陛下出战时,下了死命令要明喜师父不可退,就在原地等他凯旋归来。

    他很害怕啊!当时陛下身受重伤,根本是背水一战,重要的官员已先退出战场,宫中有昭妃与皇子,一切皆有安排,除了没给明喜安排后路。

    万一陛下战死,是要明喜无退路,陪葬对吧!对吧!这有多恨一个人才会做的啊!以前什么看重都是他误会了吧!他明面上是明喜的徒弟,也得留下。他吓得两腿都发软。如果说唯妃那一夜让他生命里有了惊心动魄的暗黑色彩:那这一回,代表死亡的刀就悬在他的头上,随时会落下。

    “陛下……是要您死吗?”他小声地问。

    当时师父是什么表情?好像错愕了下,然后回着:“陛下可能需要找方向吧。”

    明喜温和答道:“陛下出帐前,对我比了回家的手势。不是教过你了吗?这代表璧族人会回到家的。”

    是这样吗?是肉体回来还是精神回来?他感到很恐惧。陛下上马姿态看似自然,但只有在军帐里为陛下替换盔甲的他跟师父才知道那伤有多重,会死在战场上完全不会不可思议,何况……陛下出发时,回头看了明喜一眼。

    我若死了,你也得死。

    这眼神就是这样诉说的!他敢拿他下辈子的命根子来赌!陛下心里有多恨明喜?他吓得只能靠在师父的背上支撑着。

    从日出到日落……又到日出……

    那是他一生中脑袋最空白的时候,直到见到陛下战胜归来,他哭得比明喜还凶,抱着陛下盔甲的一角哭花了脸。他必须坦承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情深意切过。

    但是,之后陛下还是重用明喜远远胜过他!这公平吗?

    不公平……也好。陛下旧伤太多,并非长寿年命,在他要走时,下了一道秘诏,要明喜师父陪葬。真的……

    不公平也好。

    这些年他一直跟在明喜师父背后,一来顶头上司们不会允他越过明喜:二来他也渐渐摸清了自己的定位。陛下让他拜明喜为师,是要他帮着明喜:说得难听点,他就是陛下在宫中的一把骇人刀,也是一把保护明喜的刀。

    那些前朝留下来的太监跟宫女,不是每一个都跟明喜一样守着本分在做事,这让他这个只经历过金璧两帝的太监看来,前朝宫里就像群魔乱舞的地狱,因此跟在明喜背后的他,偶尔还是会想:明喜究竟何时才会卸下守本分的态度,露出真实面目来?

    陛下要明喜陪葬,是怕他死后,明喜露出真实面目害皇室?

    当然,他还是非常敬重明喜的。因此知道半天后陛下又下了一道旨令,他为明喜松了一口气。

    那道旨令意在追回陪葬秘诏,这表示陛下收回要明喜陪葬的念头。

    陛下一生中几乎不曾反覆决策过,这一次是为了留下明喜的活路才反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明喜的表情。自收到陪葬秘诏后,明喜的表情没有什么大波动,安安静静地领下秘诏,现在又收到陛下的旨令……

    “师父,您要去哪?”他见明喜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心里感到突兀。

    明喜笑了笑。“我去见陛下。”

    明喜嘴里的陛下是金璧第二代皇帝,开国主的唯一儿子,开国主搀已将皇位传给儿子。偶尔他跟明喜还是会喊开国主为陛下。咦?他是怎么听出明喜喊的是谁?陛下、陛下……明明同样的字,但语调里包含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易听出来。

    明喜离开前,突地转头盯着他一会儿。“师父……怎……怎么了?”

    明喜笑道:“好像什么都教给你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说起来这些年我也没有存什么东西,你要能翻出来都给你了。”

    是啊,连他都有几小桶黄金了,偏偏明喜没有,吃喝都在宫中,居然也不怕老了两手空空……这未尝不是对现在生活感到安心的一种反应。

    不过,等等!什么叫能翻出来的都给你了?他又听见明喜叹道:“我曾立誓绝不再殉主的。”

    他顿生不祥之感,想要问个仔细,明喜就去见陛下了。

    直到许久后,明喜才自那扇门后出来。那时,明喜眼眶微红,神色却是平静温和。他心跳得慌,下意识不敢上前跟明喜说话,只是一路跟着,而明喜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明喜回到房里,再出来时已换下一身太监官服,穿着一般常服。丘七不得不承认,或许是因为明喜没有野心,安安分分过日子,因而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人家说美公公是指丘七,同时也疑惑着他为何会喊一个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年轻许多的太监为师父。

    明喜神色平稳,一路入了陛下……不,如今该叫太上皇的陛下的宫殿里。

    当明喜进去看陛下时,他莫名地心头一跳,动作比心里想的还要快,他已命令所有侍候的底下人都暂先退去。

    丘七走到门旁,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地往门里看去。明喜这时候当然是来感谢陛下的:可是,隐隐地,他又不认为如此。

    明喜跪在床边,背对着这头。陛下就在床上,可惜他看不见陛下的表情。听说陛下一直睡着……虽然是以往的重伤所引发的,可老天奇迹似地给陛下一个非常体面的死法,没有憔悴的病容,只有时不时的昏睡,睡到最后也就断了那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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