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有一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裴容远浅褐色眸子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寒双鱼,道:“但说无妨。”

    “这几日我同你一起办案,只觉你待人和善,万事为他人着想,对同僚如此,对属下更是如此。但不知你可否发现,如此,寺中的差役便有些许懈怠。你在时,他们尊重你这个寺卿,自是不会表露半分。一旦你不在,他们便是犯错,你也总是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如此长久,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裴容远错愕,他自小在父亲的严苛下成长,所以犹爱宽松的环境。之前在官场打滚时,上司大多喜好苛责或是推卸责任,自己不喜也得忍着。所以,自从他当了大理寺卿以来,便事必躬亲,不随意苛责下属,也不随意处罚他们,即使处罚,不过也稍作惩戒。

    寒双鱼继续道:“那日我们好不容易得了些线索,却被孙千临阵逃脱而搞砸,兄弟们心里自也是不满的,而今你只是对孙千稍加惩戒,不痛不痒,那今后的大理寺差们日后会如此?你可想过?”

    裴容远倒是没想过,而今仔细一想,当大理寺卿三年以来,大错没出过,小错倒是不断,兄弟们确实也不如三年前那般唯命是从了,越来越松懈,如此下去,定是要出大事的。

    裴容远想明白后,郑重的向寒双鱼行了一礼道:“多谢寒副统指教。”

    寒双鱼道:“望裴大人今后莫要纵容属下。”

    倒也不是她多会御下之术,她不过是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的较局内人通透些而已。裴容远在官场打滚,自是比她懂得官场之术,但此时的他作为局内人,只是困于局中。

    即使她不提醒,想必裴容远也能很快明白其中厉害,但是这次他们不能再出错,时间便是生命!

    两日后,子时黑夜,白帝正街。

    风声鹤立,乌云蔽月。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的老者慢慢悠悠的走着,高扯着嗓子道。

    行至高门区时,一个白影在黑暗中速度极快的闪过,恍了老者一眼。老者揉了揉眼睛,街上却什么也没有,暗道自己眼花了,而后继续扯着嗓子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彼时的白影此时正立在一座府前,空空落落的街上,只他一个长身而立,仿若幽灵。

    少时,那白影几个跳跃便进入府内,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图,找着方位,信手一捏,地图便细细碎碎的随风扬洒。

    白影隐于黑暗中的嘴角一勾,便推开眼前院子的门,入了院内,从窗而进,再入屋内,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窗内的人仿佛未睡实,觉察了有人进来,猛地从床上惊醒,道:“谁?”

    白影手指微动,床上的人便“咚”的一声倒下。

    白影这才慢慢动作起来,将屋内的红蜡点着,又启了香炉,动作虔诚的焚香。待香气绕梁,那白影颇为享受的盖上炉盖,寻着白巾净了净手,这一套动作做得颇为熟练,仿佛做了多次般。

    罢了,一手举着红蜡,一手拿着白绢,缓缓走到床前,轻轻掀开帘帐,却在看着床内情形时,红蜡映下的脸色陡然突变。

    只见床帐内的人儿笑嘻嘻的看着他,一脸的褶子挤在一起,“混蛋小子,好久不见!”

    白影动作飞快,一手熄了红烛,飞快望窗外飞去。谁料,飞到一半,身后的暗器便密密麻麻的飞来,白影只得一边飞一边躲,身后的那人甚是不怕死道:“混蛋小子敢做不敢当,竟还这般怕死。”

    这句话是那小子教的,说是能让他乖乖和他斗,他一开始甚为鄙夷,傻子才会因为一句话就不逃命去呢。

    但是白影却似被激怒一般,竟真停住身子,立在院内的石桌上看着身后的人,路真一惊,惊过来时,两人已对上,激斗起来。

    两人都擅暗器,院内便暗器乱飞,力道破了石桌,破了屋顶,破了门窗,破了怀抱粗的梅树。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影似是体力不支般,运气费劲,心中暗道坏了,便飞似的朝院外跃去,刚跃过墙,却被墙上突然跳出的人儿打落在地。

    只见墙上那人,一身蓝衣,一把素笛,自己不曾见过,但心里也略略猜得到对方是谁,想必定是大理寺卿裴容远。他手腕一震,趁裴容远躲避那当,迅速往西面飞离,谁料,刚出墙头,却碰上一柄利剑,逼的他连连后退,身子踉跄。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之后,才恨恨开口,“是你!”

    寒双鱼道:“是我!”

    “想必毒也是你给我下的吧!”

    “不过顺着你焚香的习惯在香炉里加了点东西,如若不然,怕是你又如鬼魅般跑走了。”

    “你是如何······”

    话未说完,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裴容远惊愕的看了一眼寒双鱼,寒双鱼略略无奈:“话实在太多了”,转而对着路真道:“路老,还请您费些心思,封了他的功力,以防他再次逃跑。”

    路真嘿嘿两声,手指一翻,地上的人儿动了动,却未醒将过来。

    裴容远看着地上的人道:“他竟压制了半个时辰,内力着实不凡。”

    罢了,从院外走进一人,那人素衣巾帽,对着三位鞠了一躬:“张某在此多谢三位。”

    此人正是张予。

    裴容远回之一礼,“张相不必客气,逞凶抓恶是我们大理寺的责任。”

    路真江湖人性子,受不得这些虚礼,抱了个拳当作回礼。

    寒双鱼倒是安安受着。

    路真一见事情了结,便阴声:“小子,老子走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裴容远道:“追捕令近日就会撤,路老走好。”

    路真斜眼瞅了瞅寒双鱼,而后扬长而去。

    待寒双鱼二人向张予告辞,张予则一点不端架子的将其送至府门外。

    末了,一双眼珠在寒双鱼和裴容远身上转了转,与寒双鱼错身时,压低声音道:“寒副统同裴大人这般心灵默契,不怕陛下吃味?”

    寒双鱼身子堪堪停下,诧异的看着张予,“张相莫要信口雌黄。”

    张予神色平静的看着寒双鱼,看的寒双鱼脖颈凉凉,语气很是故弄玄虚,“本相是否故弄玄虚,寒副统心里清楚得很。”

    寒双鱼一个头两个大,这张予忒八卦了点。

    裴容远见张予同寒双鱼低声说着什么,虽好奇他们交谈的内容,但也不会去做听人墙角这等事,便安安静静在旁等着。

    寒双鱼明显不想同张予多废话,斜了他一眼便同裴容远离了府门。

    张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色渐深。

    这次的行动并未告知寺内的兄弟,连麻溜和刘大力都不清楚,直到看着寒双鱼两人带回了那人,才知白帝城猖狂半个月的凶犯就这么被抓住了。

    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裴容远经过资料查找,才知眼前的白衣竟是城外定安寺的戒尘小师傅,便派手下去细细探问情况,自己则带着刘大力去天牢审问。

    这戒尘便是寒双鱼那次在寺中遇着的型尚,上次去,裴容远只是略略问了安息香是否丢失一事。而寒双鱼却真真实实的告诉戒尘,有人偷盗安息香,本着让寺内加强防范,兴许寻些线索。

    谁料戒尘竟也没想事情传开或禀告主持。一个懵懂的型尚对于香火如此不上心,理由只有一个,便是他知晓安息香丢失。他既是知晓,莫不是他与凶犯有关系,那便是他乃凶犯。

    寒双鱼不曾想到最后抓住他竟是这么不费力气,心中隐隐不安,但却辨不清这不安的源头,左右闲着没事,便也随去看看热闹。

    戒尘醒来的时候,便见着自己身处暗室,被绑在十字架上,体内运不起功力,全身酸软。

    微微抬眼,见着面前三人,两人坐于桌前,另一人则立于旁侧,他眼珠转了转,头又垂了下去。

    裴容远倒是不急着开口,过了半晌,才道:“你为何杀那些无辜百姓?”

    戒尘嘴角一勾,颇为诡异,“我那不是杀,我是渡!”

    裴容远疑惑道:“渡,何为渡?”

    戒尘一双眼睛闪着炽热的光芒,“他们整日生活在苦难当中,我带他们脱离苦海,登往西天极乐世界。”

    而后似乎打开水闸一般,继续道:“妙春,她遭受生苦,整日受折磨,痛不欲生;窦老太,年迈膝下却无人供养,是为老苦;刘昀,常年卧床,是为病苦;钱掌柜,人之将死,苟延残喘,是为死苦;孙维业,儿子常年离家,是为爱别离苦;而安家夫人,丈夫不喜,多年无子,整日怨怼,是为怨憎会苦;而张相,我没能渡得了他,便不算在内。”

    裴容远饶是办过类似的案子,也对这戒尘的霸王理论颇为头疼,冷声道:“如此说来,这世间所有人都须得你来渡了!”

    戒尘顺着裴容远说道,“自是如此,不过我势单力薄,便只渡得了七人。”

    寒双鱼幽幽道:“型尚呀,型尚,人生在世,入轮回纠扰,诸苦纷至沓来,因此生即是苦,若论生苦,你便是陷入生苦当中。”

    戒尘油盐不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裴容远又道:“佛言:众生以十事为善,亦已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杀淫盗。你犯了杀;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你犯了两舌,妄言,绮语;意三者,贪嗔痴,你犯了嗔,痴;你身为佛家弟子,十恶中犯了六恶,如今还如此言之凿凿?”

    戒尘又喃喃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入······”

    裴容远看了一眼刘大力,大力摇了摇头,他并未说谎。

    三人一看着实审不出来,便将其关押起来,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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