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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咏南揣想过他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每一种都令她怯步不前,她对他的了解太过依赖直觉,有时反而摸不着边际。.眼前他的轻率回应即属此类,好似她的冷笑话当场失灵,她一时呆愣,不知如何搭腔。

    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爸不是什么万人景仰或人人称羡的大人物,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子不是也这样过下去了?”

    “他是经济犯——”

    “就算是杀人犯也一样。”

    “……”

    “你每次北上都是为了见他?”

    “……是,他一直都不肯见我,我想知道为什么,我要亲口听他说。今天他终于答应让我见上一面,他变了很多,但是什么都不愿多谈,只说他什么都安排好了,以后别出现在他面前。”

    “那就照他的意愿做吧,何必造成他的困扰?”

    “……”

    她怔望的姿势太久,脖子已有些僵硬,眼晴也开始酸刺,赶紧掉转视线,揉揉颈项。她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内心继之涌塞的迷惑却盖过了侥幸。

    她当然在意他的看法,她用尽了力气避免太快爱上他,不就是担忧他的反应么?没有永远的秘密,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她知道有那么一天她必须揭露这件事,而他不介意她有一位丑闻缠身的父亲的确令她感到侥幸,只是——为什么这个男人让她有种穿花拨雾后依旧朦胧未明的感觉呢?

    她托着右腮发呆良久,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温和地说:“好吧,我的反应好像太不近人情了,我不过是想让你明白,我不在意这些事,你不用太担心。.”

    她专注地凝视他,多美好的男人!眼晴忽然不由得温热,潮湿起来。不是那美好的轮廓触动了她,而是那漫不在乎的表情底下未能测知的用情,让她胸口一阵轻微酸楚。她弯起了嘴角,叹道:“你真这么喜欢我啊?”

    “我真失败,你现在才知道!”他也学她托腮,眉眼充满嘲弄。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小时候叫张永男,信不信?完全是另一个名字。”她描述了一下两个不同的字形,“知道谁取的吗?”

    “你爸,他希望接下来你会为他带来弟弟们。”他不经思索道。

    “佟宽,你偶而可以反应慢一点吗?”她噘嘴道,“不过,两年后,我真为他陆续带来了三个弟弟,可惜不是我妈办到的,是我爸的秘书。我妈在生我时伤了身体,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

    “他们因此分开了,你母亲后来替你改了现在的姓名。”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大略猜得出光景。

    “嗯,我妈很坚强,从来没有对我埋怨过。她自始至终不要求半分赡养费,她是个小学教员,不靠我爸,有倔强的本钱。我爸是巴西华侨,他后来带了新家成员回乡接掌我爷爷的生意,我妈不愿意跟过去,适应新环境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我爸忙事业,后来也很少和我们见面了。一直到我中学后,也不知道我妈想通了哪一点,千里迢迢带着我投奔我父亲,在那里过起新生活,或许她认为,和我爸赌气不该犠牲孩子的权益,也或许,她的恨那时才发酵,她不想让我爸好过。

    我不了解她,她一向不多话,害怕吵闹。后来,两个家在那个镇上隔三条街,维持了许多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我爸扩展了事业,又回到台湾来。.”

    佟宽对于张岳欣的背景略知一二,张岳欣极为低调,给外界的感觉冷静寡情,在业界短短几年便声名鹊起,夹带了雄厚的祖业大肆入股几家濒危的科技厂,很有生意手腕,原本前景一片看好,但不知是错估市场抑或内部派系争斗,竟演变成人尽皆知的掏空案。

    “公司出事后,你们不放心,也跟着回来了?”他吻了她眉心一下。

    她面色微沉:“是啊,有一段时间,我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的父亲……他和我之间,一向很淡薄,这件事发生后,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看他,如果,他肯给我一个理由,说不定……说不定我可以释怀……”言谈间,佟宽数次捕捉到几许泪光在她交睫时闪现,却始终汪在眼眶中,没有掉落。

    一个不习惯将哀伤轻易坦露的女人。他想,每当未能抵御时,她便以笑代之,彷佛只要还能笑,所有的问题终将变得微不足道,淡化在时光里,真不知是她母亲的教化结果,还是乔的影响?

    “理由,能证明什么吗?”他沈吟一会,柔声问。

    “……”

    “如果你爱一个人,会因为这个理由,改变你的初衷吗?”

    她目不转睛看住他,紧抿着嘴,不发一语。

    他承接着她的惶惶注视,不改慢条斯理的语调:“能被改变的,不是真爱,任何理由,都只是你想恨他的借口。但你根本恨不了,咏南,你恨不了任何人,你真正埋怨的是他心里没有你们母女俩,所以不厌其烦找他,希望他给你一个十恶不赦的理由,好让你下定决心不再牵挂他。

    我肯定,张先生做决定前,并没有要你们承担,他甚至不在乎评价,做了最坏的打算,既然他的人生不容许别人插手,你又何必知道为什么?”

    她呆了一晌,缓缓偎近他,下巴靠在他肩头,含糊道:“你一定要这么直截了当吗?我总可以做点努力啊。”

    “徒劳无功的事又何必费尽心机?让我再猜猜看,这应该是你妈过世后,你还留下来没回巴西的主要原因,而且,也是让你对我裹足不前的理由吧?”

    她暗讶不动,但他察觉到了她身躯有一秒的僵凝。

    “佟宽,你希望我怎么做?”

    “爱我。”

    “……这也可能徒劳无功啊。”她叹息,把脸埋在他肩窝里。

    “你这么说,不过是想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吧?女人。”

    她倏地拉开上身,一抹淡红爬上耳根,她此刻才领略到,自己有多不习惯情人间的私语。

    他再次拉近她,贴着她的耳道:“你现在想不想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不想——”她脱口反应,尴尬万分地看着他,“我是说,不是现在,那个,小狗在地板上尿尿了……”指着沙发旁刚出现的一滩尿渍。

    他回头一瞥,懊恼地揉着额角,“……我从不养小动物的,就是怕麻烦,这只狗让我清理了一下午的地板,你现在可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吗?”

    她立刻咧嘴笑了,笑进心坎里,笑出让他心动的一脸粲然。

    他以稳定的步伐走出电梯,一路上擦肩而过的公司员工行色匆匆,偶而交头接耳也特别压低了音量,部门主管从会议室快步走出,分别回到个人办公室。

    现在才上午九点半,会议刚要开始,不可能提前结束。

    他走向办公室,琳娜已在里面等候,一见到他立即迎上前报告:“经理,早上会议取消了,老董只召见了陆晋先生和几名投资部门主管,现在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必做,我心里有数。”他淡淡应道。“这两天厂商会议都安排好了么?”

    “大致上都安排好了,只有周昌……”她适可而止,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周昌怎么了?”他面不改色。

    “周昌的范小姐说,你亲自和她约时间吧,她的时间你都知道。”

    他不置可否,继续和她讨论下一个事项,心情不受影响。

    佟宽从不论及私事,也绝少把感情带进公务,但琳娜生性敏慧,上司的生活秩序变动了,自然是有人影响了他。

    他南下的行程增多了,冰泠的表情柔和多了,酬酢大为减少,部属能代替的活动绝不主动出席。令她大为讶异的是,他竟然为了一只朋友交托的小狗大费周章,请她带去动物诊所做例行检查,打齐疫苗,买妥器具狗粮。

    佟宽并非寡情之人,但绝无热情到自找麻烦的地步,尤其是养狗这回事,她很清楚那不会是他的选择。

    一年前,她记得那是陆家的家宴,他是座上客,她为他专程送去遗忘在公司的礼盒。他当时站据庭院一隅等她,冷眼注视一群陆家孩子在逗弄一只威昂的杜宾犬。她凑兴说了两句:“这狗养得真好!经理也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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