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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态没见过阵仗,唬得细条条的一双长眼瞪成了杏子,被卿妆推搡着到了僻静地儿望着人来人往的也没敢呼救,喉咙里咕咚一声才敢开口,“您这要干什么呀?”

    卿妆笑笑,“我要走。”

    云态僵硬的身体越发没了章法,喊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哭丧着个脸劝道:“卫姨奶奶,奴知道您心里头委屈但您别想不开啊,您跟这儿成天屋里住不知道咱这的情况,家里的人好说话可外头还有把门的,您出去准得伤着。”

    卿妆歪了脸来看她,脸煞白跟讨命的女鬼儿似的,眉目间还都是笑意,“多谢提醒。”

    云态只觑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直抽抽,“姨奶奶您甭吓唬奴,只要奴一歪歪嘴儿,别说大门连这二门您都出不去!听奴一句劝,爷快回来了,您有什么委屈跟爷说声,爷心里有您,没有不照办的道理!”

    “都这时辰了,你们爷今儿晚上怕是回不来了。”小丫头虚张声势,卿妆哂笑,“也不想想为何他前脚走,我后脚就出门,有人接我不劳你费心了,你听话我就能看在你们夫人的面上不杀你,要不乖顺明年正月初四我使人给你烧纸钱。”

    云态听这话就要往地上栽,叫卿妆拿簪子撑住了,哭得说话都不利落了,“姨奶奶,您和咱们爷不对付挤兑奴也不顶什么用啊,奴的命不值当几个大子儿,您有话不如跟夫人说去,爷不在她能给您做主。”

    卿妆手来回划拉了两下,眼瞧着小丫头的头发丝都要立起来,她这才罢了手,“小云态,你得明白个道理,我要留在这儿你们夫人可真说不上话了,曾白衣连我怀着别人的孩子都不在乎了,你把我留下给你夫人添堵呢。”

    左右不是,小丫头泣不成声,“您走您的,可好歹跟夫人说声呐!”

    “说过了。”为了能逃命,瞎话张嘴就来,卿妆比划了簪子,“瞧着没有,这簪子是你们夫人的,留给我出门时候使,今儿也就是你,换个人早一簪子下去了。”

    云态认得,也没什么好说的,抹了把眼泪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给自己求活路,“奴这就领您出去,可出不出得去奴不敢保证,前提是您好歹留奴条命,姨奶奶您手脚可撑住了啊。”

    卿妆将她推出院门,“好生带路吧!”

    沿途都是进出救火的,没走两步裙角都叫泼得透湿,云态小心翼翼地想身后望一眼嘟囔道:“您说您出门就出门,放什么火呀,半匝院子都叫您给烧塌了。”

    卿妆埋着头看怀里的孩子,哼笑道:“我心里不痛快,没把你们爷的院烧成灰,是给你们夫人面子,天寒地冻地露宿街头怪不近人情的。”

    小丫头霎霎眼再不敢吭声了,生怕即便没有簪子,她都能在她身上燎把火出来,她领着道在府里头畅通无阻,可外头却不好去。

    曾府四面加上俩不起眼的角门统共六个出口,叫人封得严丝合缝的,瞧仪制大约是禁军,前后门守卫森严没有半点出逃的途径,卿妆拉了云态奔西北角门去了。

    刚下了锁就禁军提刀上前问话,寒光一闪给云态唬个趔趄,“干什么的!”

    经过几回小丫头的胆儿见长,福个礼没敢正眼瞧,拿事先编好的话糊弄,“家里头出事了,夫人让奴出门给爷回事,要紧的那位逃走了,刻不容缓,劳您通融。”

    西北角门正对着邺京城外西山余脉茫茫的山野丛林,山脚下只落着三五存户和开阔的田地,但凡有月色的夜里也能望出去老远,因此守卫的禁军也不过七八,懒懒散散地听了信才围到跟前来。

    问话的那个上下瞧了云态一眼,轻蔑道:“小丫头片子好大口气,天黑路远凭什么给人回话,官爷们知道了,回头跟曾千户说声,你回吧!”

    好话说尽,压根儿没有放行的余地。

    卿妆藏身在门扇后头,云态见说不通就拿眼风往她这儿直瞄,问话的禁军发觉不对劲儿抽刀一脚迈进了门里,一把推开云态直嚷嚷,“什么人藏里头,给我出来!”

    “是我!”

    藏不住也出不去索性拼死搏一搏,西北角门是禁军守卫最稀松的地界儿,要是今夜里再出不去那真就得等到卫应重回内阁再来救她和孩子了,她放下兜帽冲那禁军一笑,“认得么?”

    深更半夜人犯迷糊,她这么堂堂正正上前搭讪还真就把那人给蒙住了,瞠着俩眼打量她大概心里正合计这谁呀,还没等他琢磨个所以然,卿妆就吹亮了火折子一把给摁到了他眼睛上。

    火折子上的火星儿再不大点好歹里头有硝石硫磺,火苗子蹿到人脸上也不是好瞧的,那禁军嚎叫一声捂着脸仰面往后栽;角门宽窄也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十来个人围在一处,有一个出乱子后头就得栽成一团,卿妆趁势夺路而逃。

    上二十二卫守卫京畿反应颇是迅疾,不经意间的杂乱也就不过那么一瞬,缓过神来顺着卿妆逃跑的道就追过去了,也不晓得哪个还放了信子,往天上蹿得老高爆出个烟火银光来。

    身后是能征惯战的男人身高腿长的,她带着两个孩子身子又疼痛难忍,跑没几步膝盖发软就栽进了麦地里,火折子滚落,前头星星点点地火光沾着雪水化成一缕青烟。

    眼瞧着刀光剑影就得落到自己头上,卿妆摸了火折子拼命吹气就势点燃了左右手边的麦子,前一阵刚下过雪麦秆子湿漉漉的,不尽然能燃起冲天大火,好歹成了道火墙能缓缓禁军紧追不舍的脚步。

    她一路跑一路点,远远近近烟熏火燎的呛得孩子直哭,她没工夫哄他们,咬着牙没有回头在麦地里横冲直撞,倒也叫她豁开一条生路。

    眼瞧着能逃出一段距离,结果静下心来耳朵边就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麦地里窸窸窣窣声儿都在向她包抄过来,缓了口气腿脚就如同上了枷锁力有千斤,半步也迈不动。

    卿妆左右瞧瞧了闭上眼睛,哆嗦着手拿指头碰了碰火星子,钻心的疼好歹叫她缓过些神智来,认准了一条道一路跑下去,道的尽头却是个斜坡。

    她滑下去的功夫还记着背上背着的远极,尽可能的侧了身子从土坡上往下出溜,不晓得胳膊肘半道撞到树根还是石块,疼得她半边身子没了知觉险些把妹妹给抖出去,疼过了也不算坏事好歹停了下来。

    方才孩子直哭这会半点动静都没有,卿妆的心凉了半截,将远极解下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听着他轻浅的呼吸声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万籁俱寂时头顶上喊打喊杀的动静越发刺耳。

    她将两个孩子抱在斗篷里尽量蜷起身子,可惜左胳膊肘蜷成一个扭曲的弧且先收不回来了,她抬手捋了把,衣裳料子叫剌出老长道口子,黏腻腻的一股子腥味。

    卿妆叹口气,仰脸看着乌漆漆的夜空,哂笑,“我怎么招惹你了!”

    没人应她,风照样呼啸,连点星子都没有。

    抱怨完了还得想方儿接茬走,荒郊野地兴许出来头觅食的饿狼或是野狗,她和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到头来还得交代了,扎住了胳膊再起身却脑袋发晕,一头扎进了雪里。

    冰凉刺骨冻得她一激灵,头顶上正呜呜嚷嚷跑过群人,“找着没有,一个女人带俩孩子能上哪儿去,好好找,走不远!”

    听着声她把身子摊平了埋进雪堆里,手里抚着远极和妹妹,小声地哄,“不哭啊,再忍忍,等天亮了娘就带你们去找你们那个老百脚的爹,找不着,娘就给你们另找个新的!”

    这样哄孩子的路子不得法,妹妹醒了盯了她两眼,一时工夫就蓄满了眼泪嚎啕大哭,她慌里慌张爬起来抱进怀里哄,亲了亲仍旧哭闹不止的孩子。

    先头奔踏的脚步声又冲她这里过来了,卿妆紧皱眉头,将妹妹抵在心口又缩住了身子,脚步声到她头顶上就停了,似乎再四处踅摸动静。

    她敛气静声,心都能从嗓眼里跳出来,不过片刻就听有人低低的声儿唤,“小师侄,你在这儿没有啊,在就应我一声,那群官油子走远了啊!”

    是柳鹤龄!

    卿妆仰头,嗓子眼发干,张嘴吸了口冷气呛的直咳嗽,上面的人听着了动静欣喜若狂,“下面呐下面呐,下去救人!”

    说话的功夫就下来三四条黑影,离近了一看都是德庆班的伶人,笑着打招呼,“东家!”

    招呼完伸手来抱孩子架人,她一晚上提心吊胆地见人伸手就往后头缩,直到柳鹤龄下来安抚了几句这才卸了劲头儿把孩子递出去,他给她拉上去低声道:“你男人叫我们接你来,官军还没走远,旁的事等回去了再说。”

    他指了指脚边的油亮的大棺材,“方才就是借口这个才饶过他们,这会功夫逃命要紧,也甭管忌讳不忌讳,你先带孩子进去藏身,遇上事儿你也别吭气先把孩子哄好。”

    卿妆点头,翻身进去躺好,怀里揽住了两个孩子,柳鹤龄看了眼没什么异样这才叫盖棺,只给留了道细缝容她们喘气。

    收拾停当四人将棺材一抬,丧乐吹吹打打,有人哭有人嚎一路往太平地界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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