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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日卫应在禁宫南面,卿妆在西面值房,若非必要时候一个宫里过活却见不着一面,这档口赶着事儿忙早晚又不得同路,细想近十来日没好生说过回话了。

    天边扯了片暮云来,车驾里早早地支了蜡台,卿妆低头时候能看在拢在腰间的一双手,碧玉扳指在牡丹纹路上摩挲,半晌那爷儿又笑道:“怨不着那么样说,心跳的这样快,想我?”

    他没说话的功夫她就笑了,这会心思更加抑止不住,扭着身子回头吻他,偎在他怀里满足地喟叹了声,“不想!”

    车轮滚动起来时轻时重,卫应亲她时拿捏住了分寸,矜持又温和,后头瞧她不满的神色抚了抚她的脸戏谑道:“那我想你。”

    她翻个身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嘟嘟囔囔地道:“不想就不来接我了?”

    “不想也来,满打满算咱们九天没一块家去了,怕你怨我,昨儿晚上闭眼那么会功夫就梦着你骂我来的。”他一下下抚弄她的高髻,满手软玉温香,“没瞧着你换了个发髻,勒的头疼么?”

    出了宫门釜褪尽了就剩下这些寻常日子里琐碎的对话,卿妆觉得满怀的熨帖和心安,她扭了两扭抬脸看着他道:“近些时候宫里盛行这样的叠髻,大伙儿一模样我不好特立独行,专程跟尚宫局的女官学来的手艺,除了收拾起来麻烦些旁的没什么,好看么?”

    卫应两指一合,轻轻捏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了阵儿,有些遗憾,“瘦了点,显得累赘,回头多吃些把脸盘撑圆了兴许好看。”

    她很不满意,拍开他的手又滚了个圈背对着他,“卫大人你眼光太不济,今儿我上尚服局瞧祭祀时的图籍来的,人家尚服就觉得我这么样好看,脸盘小小的显得年轻,你嫉妒我!”

    坏丫头,拐弯抹角占他便宜,卫应失笑,“除了去尚服局还上哪儿了?”

    “六尚局都去了,内务府总管叫料理祭祀时候的仪典,我没办过这些差事也不能成天扒着人家东一句西一句的问,只好借了素日的典籍簿册来看,回头总管问起来心里有个数也至于慌乱。”

    她洋洋洒洒说了半晌,绞着手指头又补了句,“还去了升平署,嗯,惩治了那些内学的太监,就这么样。”

    说话的声儿越来越小,眼光所过之处发虚,卫应看了直好笑,“恼了?”

    卿妆皱皱眉头道是,“小时候云出岫有个老师傅,六十来岁眼睛都瞧不清东西了,可做出的那些头面到现在我就没见着能比过他的。再拮据他都能想方设法给戏班添补齐头面。有回唱堂会遇着恶奴要砸我们的物件,老师傅合身护住盛头面的箱子,后来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后来等有钱了师父才烧了整箱子头面给他陪葬,往后我就不爱看人糟践东西了。”

    卫应细细地听她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都过去了。”

    她轻轻地嗯了声,垂了眼捏着他的指头玩,“今天算是使性子了,我也晓得那些内监是各宫里头出来,还有皇帝身边得宠的,关系错综复杂。闹不好吹个风,我倒不要紧,生怕磋磨到你头上,回值房时候安静下来心里头才不安稳。”

    他低头,说不要紧,“升平署归礼仪监辖制,你身为监正料理升平署的差事是职责所在,到哪儿说话都是昂扬气壮的,不必顾虑我。我能带你来宫里也能护着你,可是往后的路却不能替代你走,你大胆些,有我你怕什么!”

    卿妆眨眨眼,戏谑道:“这么说,往后我就能和螃蟹似的,横到头顶上去了?”

    他笑,伸手拧她的脸,“我在,可以。”

    街边的摊市天黑后吆喝声此起彼伏,临着家四五道街正听着永兴昌的伙计在门脸底下招揽生意,俩手一对盖碗叮当那么样一敲,大嗓门呼和的热闹“豌豆黄儿,这两大块儿嘞”,能听到数道街开外的人直乐。

    卫应叫停车,搀了卿妆下来,“不上家去,里外都是规矩,吃饭也折腾。”

    卿妆心里极称意,挽了他的手笑道:“好呀,我要吃豌豆黄,听那小哥喊得热闹。”

    酗计伶俐,一耳朵听着了上跟前讨好来,“小人一瞧太太就是蕙质兰心,咱这儿的豌豆儿可这邺京您踅摸不着第二份来,拔尖儿!您听说宫里做细豌豆黄儿的御厨没有,咱这儿大师傅的小徒弟,再给您配上碗芸豆糕,小窝窝头……”

    外头黑他也没细瞧尽顾着胡天胡地地扯闲篇,等上了里间灯火通明的在这么一看,酗计的笑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卫,卫大人!”

    卿妆从卫应身后头探出半张脸来,顺着他的话头笑盈盈地道:“那今儿晚上可就积食啦!”

    酗计吓的脸都白了,卿妆还卯着劲儿逗他,“我也姓卫,你给哪位请好呢?”

    卫应摇摇头,抬手轻轻点她一记,“不许胡闹。”

    酗计这才缓过神来似的,报菜名时候嘴都哆嗦,上菜的时候也没露面估摸着是吓哭了,卫应提着袖子给卿妆夹菜瞧她腆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看来是带你来着了,素日也没见这样喜庆。”

    她扮个鬼脸儿,嗤嗤地笑:“卫大人分明就是秀色可餐,可给人吓得。”

    “小卫大人过奖了。”他不理会她的戏谑,夹了玲珑剔透葵花瓣豌豆黄喂给她,“闹着要吃,这会来了怎么不动筷子了?”

    她还他一个丸子,还未等张口说话,就听着隔间有人议论,“听说没有,那个唱戏的镇抚司千户下半晌悬梁了,舌头伸老长,穿身花旦的戏服吓死人了,我姑妈家表嫂远房堂弟的小舅子丈人爹就在刑部亲眼看见的。”

    没人理会他家复杂的人头,都顾着死了的那位薄命人问前问后,再往后卿妆没细听,中晌时候卫应还差人问她话来着,她拒绝了然后人就没了。

    如今说起来除了怅然再没有半点想法,她抬头看着不动声色的卫应,“他真死了么?”

    他嗯了声,“验过尸,陛下叫扔到乱葬岗不必过问。”

    她拿筷子杵了杵酸笋,半晌才道:“可就苦了崔媞和孩子了,算起来这会约莫四个来月该显怀了,孤儿寡母的还带着俩妈子。”

    卫应抬眼看她,“我以为中晌你会去见一面。”

    卿妆摇头,“我恨他,前年的事情我只当还他救命之恩,料着往后两不相欠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劫了我来威胁你。如今远极的症候得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得好,我逃出来也是要杀了他的,一言难尽就不想见了。”

    “他关在刑部整满一个月,冯勋的事情倒是利落地交代了,本被判着秋后问斩,没想到他会自尽。”卫应踯躅了良久,才开口道:“死前崔媞去探视了他,给他带了那件戏服。”

    那件戏服是曾白衣亲手做的,将卿妆抢去之后用来哄她的,碍于面子不可相就罢了,崔媞跟他提起过,他这会并不打算说出来让卿妆再添烦恼。

    卿妆点点头,“倒也适宜,哪儿来的回到哪儿去,下去也有脸面见师父。”

    卫应不打算纠缠在曾白衣身上,问道:“云出岫,你打算怎么办?”

    她摊摊手说不明白,“曾白衣做官那天起云出岫就算散了摊子的,各自东游西荡也有去别地唱戏的,不像细串儿在永安好歹安稳些我想接济帮衬都没招儿使,往后碰上了再提吧,都是命数顾不来。”

    这顿饭开了个好头,结尾却结的没滋没味的,走前卿妆还给了定钱定了份席面,让珑宁三月三来取,回头当天来给穗儿上坟的时候也不至于慌乱。

    永兴昌离家没几步路,卫应带了她散着就回了,走过热闹的街面转道过桥进了学士街,离老远就见着家门口灯火通明的,石狮子那儿围着一堆人哭喊叫骂的。

    她耳朵灵便,急急地扯了卫应的手道:“崔媞跟前的郑婆子,要死要活,家门口做什么?”

    伶俐的小厮远远地将看热闹的百姓挡开,路口见着他们慌里慌张地往家引,“大爷和奶奶可回来了,崔家那位糟心的姑奶奶上家取东西要拾掇拾掇走,她那妈儿是个混不讲理的和人拌了两句嘴就这么闹起来,使人撵出去可也不知哪儿摸了把剪子不得了了。”

    卫应脸沉着不易亲近,那小厮还想絮叨两句也没敢再开口,卿妆问道:“老太太和太太们没发话,叫怎么料理?”

    小厮后头埋着脸跟着,苦歪歪地道:“老太太上谢国公府听戏去了,这会还没家来;前头就是跟三太太身边的嬷儿顶了几句,说崔家姑奶奶叫个下人挤兑崔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哭闹着惊了崔姑奶奶,人这会还叫郎中看着呢,闹得更很了。”

    卿妆离家越近,哭喊声闹腾的越头疼,她叹口气道:“崔姑奶奶的妈儿要怎么着啊?”

    小厮清清喉咙,“要三太太给她家姐儿赔礼,没叫三太太的嬷儿给撅回姥姥家去,俩婆子薅了剪子可不得了了,上门口闹来。”

    到跟前时候,郑婆子正把剪子尖儿抵在喉咙口,哭喊地狠了那么一拉渗出道血来,吓的丫头婆子们惊叫着后退,这么着就把卫应和卿妆拱到里头了。

    郑婆子瞧了一把攥住了卫应的袍裾就哭喊,“大爷,给我家姐儿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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