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止了,残留在芭蕉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天空被小雨洗刷成了蔚蓝色,这样的色泽如同大海般宽广辽阔,在这样舒心的清新里,空气里的寒意却未曾减退半分。

    温暖的大殿里点着一炉安神的熏香,熏香缓缓燃烧着,气味飘散到窗外接触到了带着水气的寒意。

    蓝千宸睡醒了,他睁开眼睛,率先看到的便是那炉缓缓燃烧着的安神熏香。

    刚刚醒过来他还有些恍惚,刹那间之后他的脑袋才彻底清醒,他才想起来他已经赶回临阳城了。

    昨夜萧怀夜当着蓝家军一万骑兵和封月国一万骑兵的面发了停战半年的血誓,这之后他便同蓝家军的一万骑兵回到了临阳城。进入临阳城之后他直奔皇宫,直奔皇宫之后他自然直奔这座大殿,这座大殿里有他心爱的女子在等待着他归来。

    看见自己心爱女子的睡颜那一刻,他所有的强撑和面具都瓦解了,他卸下内心所有的悲痛和坚强,忽然觉得疲惫极了。

    那时候他已经很疲惫了,他想要钻进被窝抱着她入睡,却又害怕自己一身的霜寒之气将她冰醒。

    他强撑着疲惫去沐浴,沐浴之后他抱着她入睡,抱着她的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冰冷的心脏仿佛温暖了起来。

    他靠在床头,眸光沉寂的看着那炉缓缓燃烧着的安神熏香,当想到这可能是她亲手为他而点燃的,他的眸子便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正想着她,她清瘦纤细的身影却已是出现在门外。

    她端着一个方形的木盘进来,木盘上面的碗里盛着的不知是什么,却能够闻到香气。

    抬眼看见他醒了,她便柔柔的笑了起来,嗓音也是浅浅淡淡的柔软,“饿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心脏柔软的不成样子,“饿了。”明明不觉得多饿,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一问却又觉得饿极了似的。

    “先喝点菜粥好吗?”她走到床前坐下,将盛着菜粥的碗端到他眼前,“先喝一碗清淡的菜粥暖胃,然后再吃主食。”

    他伸手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微微哑着声音说道:“你喂我。”并不是懒得自己动手,他只是想要抱她。

    她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反而极为乖巧的用勺子舀起一勺菜粥送到他的唇前,动作温柔的如同是他的妻子。

    她柔软的浅笑了笑,她乐意他们之间这样相处,她乐意由着他、惯着他。

    他喝下勺子里的菜粥,忽然抿起了唇,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她放下勺子,心里却是有些忐忑了起来,她轻声问道:“这粥不好喝吗?”这粥是她亲手熬的,熬了大半个时辰。

    他摇了摇头,不高兴的模样却更加的严重了,“硌手。”

    “什么硌手?”面对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纵然是聪慧如她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手掌轻轻的贴在她的细腰上,他皱眉,“你消瘦的太厉害。”昨夜抱着她的时候,他便感觉到她消瘦的太过严重,抱着的时候仿佛全是骨头,身上一点肉也没有。

    她微微一顿,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她知道自己消瘦的厉害,也明白自己的身体会一日不如一日,然而这样的一个皮囊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也想要有一个健康的皮囊,可惜这终归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终归是她的一个奢求。

    他说出硌手这两个字,她知道他只是心疼她,可她还是多想了起来,她还是有些难过的。

    “不许胡思乱想。”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将她扯进了怀里垂着眼睛看着她,他缓缓说道:“我说你消瘦的太厉害抱着你硌手,这话的本意不是要你胡思乱想的。清儿,我心疼这样的你,更为恼怒束手无策的自己。”

    他心疼如此消瘦的她,却更加恼怒看着她这样消瘦下去却束手无策的自己,他痛恨无法将她好好呵护的自己。

    “阿释……”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要因为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觉得自己没用,不要恼怒自己,你这样恼怒自己,我觉得我成了……”

    “你觉得你成了什么?”他截断了她的话,抿着唇脸色难看的说道:“成了我的负担和累赘吗?”

    她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纤纤细指抓着胸前的衣裳愈咳愈烈、愈可愈急,她这般连喘息都困难的模样,如同大风中摇摇欲坠的一只破风筝。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想要她好受一点,脸色却已是担忧到了极点,“清儿,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气你的。”

    她用锦帕捂住了嘴巴,等到移开锦帕的时候,锦帕上已经咳出了一滩血。

    “清儿……”鲜红的血几乎灼烧了他的眼睛,他忽然心慌了起来,她随时都可能离开他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她握着带血的锦帕歪头靠在了他的身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笑了起来,“我没有生气……成了你的负担和累赘,这样的话本来就是我自己想要说的。”

    他将她抱上床来,环着她的腰将脸埋进了她的肩膀里,像个孩子似的闷声闷气的说道:“你不是我的负担和累赘。”

    “我这般快要断气的模样,不是你的负担和累赘又是你的什么?”她虚弱的笑了起来,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握住她冰凉的手覆在自己的心脏上,他满目情深满目坚定的回答:“你是我的心。”

    她微微一顿,眸子在刹那之间涌动着浓浓的水雾,“阿释……”

    “你如同一只折翅坠落的高山兀鹫,而我是你翅膀上的那道伤。”他的目光里涌动着巨大的悲伤,连声音也低沉了下来,“高山兀鹫可以飞得很高很高,它本来可以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缚,却因为一道伤而折了翅膀。”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他想要说的是她如同一只高山兀鹫可以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缚,她本来可以自由自在的,却终归为他所缚,被他折了翅膀强行留在身边。

    如今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觉得成了他的负担和累赘,可其实在他看来,她被他所束缚折了自由飞翔的翅膀,他才是她的负担和累赘。

    “阿释,”她将脸庞埋进了他的胸膛里,温软有轻缓的说道:“高山兀鹫心甘情愿折了翅膀、心甘情愿被一道伤痕所缚。”

    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同样很清楚,她想要说的是自己心甘情愿被折了翅膀,折了翅膀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她是高兴的,也是满足的。

    他掩饰了心里的万千复杂,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柔声说道:“让老太医为你下针好吗?”他知道她每每咳嗽的时候心肺疼痛的难以忍受,他不想看着她这样痛苦。

    她微微一顿,虚弱的笑了笑问道:“是谁告诉你下针可以为我减轻痛苦的?”

    “昨夜一路回到临阳城,我向凌安川问出来的。”他明白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也明白接下来的每一天或许都有可能成为她的大限之期。

    “下针之后,我的生命会加速流逝,流逝的速度没有人可以预料和控制。”她抬眼看着他,目光静楚安和。

    “我知道。”轻柔的吻落在她洁白的眉心里,他轻轻说道:“与其看着你活在绵长的痛苦里,我宁愿你短暂却没有痛苦的活着。”

    他见不得她痛苦难忍的模样,他心疼她活在绵长的痛苦里,那样痛苦的活着,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她柔柔弱弱的笑了起来,“那今夜,便请老太医来为我下针吧!”

    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她也不愿意拖着一副病入膏肓的身体陪伴他,能够健康一些的陪伴他,也是她的一种满足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问道:“蓝家军和封月国的这一场战争中,蓝家军算不得处于弱势,你为什么要让萧怀夜签下停战协议?即便萧怀夜签下了停战协议又如何,蓝家军和封月国的战争终归是会有一个胜负的。”

    他微微一顿,似乎是想了想才回答道:“蓝家军还没有战胜封月国的必胜势力,先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蓝家军在休养生息的同时封月国也在休养生息。”她反驳了他的话,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停战协议的时间为什么是半年?短短半年的时间于蓝家军来说有什么益处,于封月国而言又有什么不益之处?”

    他抿着唇有点不高兴的说道:“不要在这些事情上劳神费心,你的心应该完完全全的放在我的身上。”

    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浅浅的笑了笑道:“以前我总是费尽心思哄骗你,如今反倒成了你费尽心思哄骗我了。”

    “剩余不多的时光里,我想要你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活着。”他知道她聪明,索Xing也不瞒着她便说道:“停战半年于蓝家军没有什么益处,于封月国而言也没有什么不益之处。”

    她凝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设计萧怀夜签下停战半年的协议?”

    “倘若没有这份停战半年的协议,如今蓝家军和封月国便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皱眉,“若是这种时候蓝家军和封月国不死不休,我身为蓝家军的主帅必然要全心全意的打赢这一场战争,我全心全意的去打赢这一场战争,便没有办法陪伴着你度过你最后的时光了。”

    他之所以设计萧怀夜让其签下停战半年的协议,目的仅仅是想要自己能够全心全意的陪伴她度过她最后的时光,没有战争的打扰,也没有任何事物的打扰。

    她微微一顿,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水雾,她伸手抱着他的腰,轻轻的唤,“阿释……”

    她的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胸膛前的衣裳渐渐的湿了。

    “我不愿意告诉你原因,就是不想看到你这个模样。”他抱着她微微叹息的道:“你从来都该知道的,我最招架不住的就是你哭鼻子了。”

    他伸手摸到她的脸想要拭去她的眼泪,可是手指触碰到她的脸时,他才发觉她的眼泪流的越来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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