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每任城主都是在继任前才服用束情散的。但事有意外,先老城主命数短,积压宿疾,自知命不久矣,而膝下只有欧阳挚一个儿子,是必定只能传位给他的。他要在死之前让欧阳挚服下束情散,那时欧阳挚才七岁。

    师傅在手札中明确写了他心生不忍,多番劝阻老城主,他宁可追随欧阳挚,直到他长到十三四岁时再服下束情散,也好过七岁就服,实在太过残忍。老城主不听劝,命令年仅七岁的欧阳挚吃下了束情散。

    那之后,师傅心内难安,偏束情散由他的祖上研制后,并无解药可解。师傅一面不忍欧阳挚从小就要受束情散之害,一面也看出欧阳挚对此心生怨恨,待老城主死后,总有一天欧阳挚会杀他泄愤。于是在老城主死的当天,师傅趁乱逃离了城主府,逃离了宓城,只留下这个手札,记录了当年之事。

    木夕暖没料到师傅竟还有这样的过往,以前她和师兄从未听师傅谈起过。不过师傅隐居安城后,一直都在研究解束情散的解药,他是并不赞同欧阳家的那个规定的。以前他遵循祖上的规定,世代为欧阳家效力,必须听城主吩咐。如今老城主死了,他脱离了欧阳家,便不想遵守那个规定了。

    师傅造诣颇高,终于研究出了解毒之法,并将解药配方教给了木夕暖和楚亦。不过那害人的束情散配方,师傅并没流传下来,想来是不想再用此毒药毒害欧阳家的后人了吧。

    木夕暖猛然想起,去年欧阳挚去风暖医馆寻她解毒时,就去过师傅生前的房间。那里供奉着师傅的牌位,她记得当初欧阳挚还盯着师傅的牌位看了好一阵,差点就要上手,惊的她都出声提醒了。原来那时欧阳挚认出了师傅就是他们欧阳家的医者,也是给他束情散的人。所以他当时应该很记恨师傅,若非师傅已亡故,他怕是要杀人泄愤的。

    如此一来,欧阳挚安排她住过溪居,许是存了刻意的。因为这里是她师傅生前生活过的地方,欧阳挚才让她这个做徒弟的住在这里。这本师傅写的手札,欧阳挚定然看过,他是也想让她发现这本手札吧?

    欧阳挚的这番用心,都是为了她,木夕暖心里颇为感动。而她也终于明白欧阳挚从小中束情散之毒的由来了,七岁就中了此毒,再不能动情。她赞成师傅所为,若换成她,她怕是早就会毁了那毒药,断不会给欧阳挚吃。感情是人之天性,何必要拘束着,就算会受到情伤之痛,也是一种人生体验,不该泯灭人性。

    对欧阳挚,她又多了分同情。

    也不知欧阳挚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当夜特来找木夕暖。并没什么事,仅仅是来找她闲聊,打发长夜漫漫。

    木夕暖将白天发现师傅手札的事告诉了欧阳挚,欧阳挚微愣,苦笑着说:“不若我们换一处聊聊?”

    木夕暖正要点头,身子却蓦地腾空。欧阳挚揽过她的腰,将她带起,往上飞去。

    木夕暖还从未感受过飞在半空的感觉,心里正一阵恐慌,脚下却又站稳了。

    “坐吧,我们就在屋顶上赏月谈天。”

    欧阳挚率性而坐,木夕暖一看周围,才知他是带她飞上了过溪居的屋顶。屋顶并不是立角的,有一丈宽,站在上面如履平地。她见欧阳挚平时奢侈惯了的人竟能席“屋顶”而坐,丝毫不嫌脏,一面惊讶,一面也坐了下来。

    抬头,月沉如水,星辰寥落。除了偶尔几声蝉鸣外,显得十分静谧。

    欧阳挚垂下双腿,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轻松而懒散。

    他不说话,木夕暖便也不说。

    她看着过溪居四周高大的乔木,尽管从屋顶上看过去,依然看不到乔木的树顶。耳听蝉鸣,想必就是躲在这些乔木上的夏蝉吧,从屋顶上听来,像是更贴近了几分。这些乔木围着过溪居,似将过溪居笼罩。难怪白日较别处清凉,都是靠着这些高大茂密的乔木遮阴。

    这便是师傅生活过的地方了,是师傅将过溪居设计成如此,她很喜欢。不知师傅可曾上过屋顶,从高处观赏过他的一片方圆。

    “你知道了此事,会不会觉得做城主的也没什么好威风的,也是个可怜人吧?”

    静夜中响起欧阳挚清朗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不似往日明媚。

    木夕暖心中不忍:“人各有志,你就算没有从小中毒之事,我也不会觉得做城主有什么威风的。你和你们欧阳家世代城主能把宓城打理的这么富庶,经久不衰,实在不容易。于我而言,这绝对是苦差事,我是断不愿做这劳什子城主的。”

    欧阳挚动容道:“别人只当我做城主威风,似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宓城可以横行,岂知我为此付出的艰辛。父亲在我七岁那年就病逝了,七岁的我,武功没学全,事务也没接手,一个孩子,就要管数万人,还得让他们都信服于我,忠心为我,我当时苦不堪言,真想就这么放弃了,让朝廷接管了去。可我是欧阳家的子孙,从懂事起就知道我要接管宓城,父亲更是时时强调这份责任。我不能就此退缩,毁了欧阳家的祖制。我逼自己扛了起来,幸而世代家仆还算忠心,有生出二心的人,也在他们的帮助下给解决了。外人都道我喜怒无常,其实那都是我做样子的,我怎能大喜大悲,束情散之毒,情绪的大喜大悲也是会心痛难忍的。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我不得不做出些样子来,让他们不敢轻视我罢了。”

    欧阳挚只是几句话便把那段艰难的过往说了,可木夕暖知道,那段时间对他来说,绝对是千难万难的。想她小时也觉得自己命苦,受尽木府苛待,那时她六岁,可好歹还是不用操心那么多事,躲在木府冷院里,只要能活下去就行。更何况很快遇到了师傅,日子便没有那么苦。与欧阳挚一比,她真是幸运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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