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入秋,渐渐变冷,辛文芳回家给辛老头拿换洗的衣服,让辛奶奶收拾了几件像样的外套,她拎着布袋正准备出门。

    “请问,这…是老辛家吗?我找这家孙子辛安冬。”王启军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儿子绝对是辛文芳的命脉,她心里的警惕一下冒出来,不动声色地问眼前这个黑皮肤矮个子男人:“你找他干什么?”

    有这个人,那就是没骗他了,王启军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擦掉脸上的汗水,指着身后的牛车对辛文芳热情的说:“大姐好,您是她家里人吧,辛老弟昨天跟我签了合同,我今天上门是特地送龙虾的,按照约定五十斤,全都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大姐您收一下,要是不放心可以称一下。”

    牛车上三个大桶里装的是龙虾?辛文芳错愕的看看矮个子男人又看看牛车上三个大桶,头脑一阵晕眩,声音拔高,“你说我儿子跟你签了合同让你今天送龙虾来?那臭小子跟你签了什么合同,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大姐!这五十斤虾我跟兄弟可是辛辛苦苦捞了一天,您不能赖呀,我这还有合同呢,您看看,白纸黑字!辛老弟当初说好的,您要是不要我们的虾得赔钱!”王启军以为辛文芳不认账,心脏‘咚’的一下,连忙着急的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合同。

    辛文芳哪里认得字,她颤抖着手接过辛安冬用作业纸随写下的合同,眼前一阵发黑,哆嗦着嘴唇,“这个臭小子,看我不回家扒了他的皮……”

    “妈?王大哥?你们站门口干啥呢,”辛安冬跟着父亲和三姐摆摊回家,正撞见王大哥和母亲在门外对峙,困惑了一瞬,眼睛转到牛车那三个木桶上,刷的一亮,欣喜道,“龙虾已经捞好了?王大哥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家今天的小龙虾又被清空,我正担心明天缺货没法出摊呢,没想到您这么守时。”

    “快进门啊,王大哥渴了吧,三姐,麻烦你给王大哥倒杯水去,”辛安冬没发现众人正用惊疑的目光看他,两只眼睛只看到满满三大桶的小龙虾。

    辛文芳狠狠咬牙,一把拽过儿子,压低了声音训斥道,“辛安冬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看我不把你皮扒了,这小龙虾是怎么回事,五十斤?你要这么多龙虾当饭吃啊,你还给人签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合同,你长本事了是吧,兜里有钱吗就敢跟人按手印,你个熊孩子,我这几天不在家,你都给我干了些什么,你要气死我啊!”

    辛安冬愣了一瞬,这才恍然发现自个还没跟他妈把进小龙虾的事说清楚呢,失策,面对母亲充满怒火的眼睛,他心虚又讨好的拉了拉辛文芳的袖子,“那个妈,说来话长,我这件事没跟你说清楚是我的错,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胡来,你先给王大哥的货钱结一下,等回头我细细讲给你听,好吧妈?”

    他目光祈求的望着他妈,生怕母亲气急直接不给钱,虽然他信誓旦旦跟王大哥签了合同,但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母亲手里,他现在只有伏低做小,吃定母亲的心软最后会掏钱。

    果然。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讨债鬼!”辛文芳手指戳中辛安冬的脑门,虽然被他气死,但小儿子一向乖巧,突然做了出格的事,现在又可怜巴巴的求她,辛文芳再大的怒火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丢家丑,只好恨恨的指着辛安冬鼻子,“你等会就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让你爸把你屁股抽烂!”

    威胁一通后,她无可奈何的只好回家拿钱。

    五十斤小龙虾,按照之前和王启军签的价格,辛安冬将钱票递给王启军,对仍旧一脑门子雾水的王启军无奈的鞠了一躬,“不好意思王哥,我昨天骗了你,我其实今年只有十三岁,昨天化妆成那样去你们村做生意实在是没办法,如果你不相信我一个孩子,我可以让我妈重新跟你签一个合同,你也可以不跟我再做生意,毕竟我的确昨天在年龄上骗了您。”

    王启军活了三四十年从没见过辛安冬这样的孩子,他年纪小小,做生意却是头头是道,昨晚他上床前就仔细想了想,他竟然是直接被对方一张嘴给忽悠了,关键还不知道真假。

    今天他早早拉了龙虾来就是怕遇到骗子,可谁知道,骗子不假,对方竟然是个小骗子,年纪跟他闺女差不多大!昨天脸上涂了黑灰看不太清楚,今天一见面,小孩唇红齿白,长相标志得比城里娃也不差。故意装成大人想来也是怕别人不相信他一个孩子。

    而且手心里实实在在的钱票子捏着,人家也不算骗他,只是跟他做生意的从一个青年变成了小孩!王启军哭笑不得。

    他虽然心底有点尴尬,但生意是真的没被骗,他也舍不得跟人家甩脸子直接说不做,最后在辛安冬的一再道歉下同辛文芳重新签了个新合同。

    手里拿着刚出炉热乎着的合同,王启军心情极度复杂的赶着牛车回村。离开西河村的路上他心思一动,特意问了几个辛家同村的村民,听到人家羡慕嫉妒的说辛家卖麻辣小龙虾特别赚钱,而且这营生还是辛家小孙子想出来的之后,他一脑门子汗,在想自己这三四十年是不是白过了,竟然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孩。

    王启军走后,辛家开家庭会议。

    辛安冬把自己对辛家食肆将来的规划跟父母还有三姐仔细讲清楚,关于现阶段最好能抓紧时间租一个铺子做正宗的龙虾馆,而不是跟那些摊主勾心斗角,每天为几个生意挣得头破血流浪费时间。因为资金不足,龙虾馆的店铺自然是租,等有了一定的资本再把铺子买下来,然后有了第一家龙虾馆,就可以开第二家,清水县的龙虾馆生意稳定之后,可以将业务像周边的县城拓展。宛然市,省城,将来都有可能是辛家龙虾馆的根据地。

    辛文芳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平息胸口的激荡,“冬子,你,你这孩子整天瞎想什么,咱家就一个卖龙虾的小摊子,你还说要开到省城,开龙虾馆,龙虾馆是什么,光买龙虾有生意吗?”

    “冬子,姐觉得,你想的不切实际,我们没有钱,也从来没有做过生意。”沉默了一瞬,当汹涌澎湃的情绪渐渐消退,辛安秋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说,她的眼底带着一丝快要熄灭的火苗,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和畏惧。

    她渴望那样的结局,却又心中胆怯不敢想。

    不管是对母亲还是三姐,辛安冬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彻底打破了她们的固有思维,除了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专注田地里的粮食,最近因为自己的提议,家里摆了个卖小龙虾的摊,母亲和三姐从小被灌输的理念让她们不敢大胆想象他画下的大饼。因为那太夸张,太遥远,太不可能……

    只是真的不可能吗?

    “只要敢想敢做,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没有钱可以慢慢积累,谁都不是天生都会做生意,在这条道路上必须慢慢摸索。明太祖朱元璋可以从一介布衣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我不敢媲美那位老人家,但他的传奇故事告诉我们,万事皆有可能,只看你敢不敢去想去做。”辛安冬一笑,脸上的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稚气未脱的少年认真问自己的母亲和三姐:“大姐和二姐还等着我们去救,看不起我们一家人的豺狼虎豹还守在门外,我们难道不该拼一把吗?”

    辛文芳红着眼,颤抖着手将辛安冬的小脑袋抱进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打在他垂落的手背上,辛安冬紧紧抱住母亲的腰,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快到喉咙的哽咽。片刻,母亲将在一旁不断抽噎的三姐一起抱进怀里,无助的母女(子)三人在这一刻将心紧紧贴在一起。

    下定决心的辛文芳一改优柔寡断的性子,将龙虾进货的事从辛安冬这里包揽过去,而且她亲自跑了几个邻村,趁热打铁的又定下了两家,龙虾的货源从此不用再担心。

    也因此,辛家从只在中午卖龙虾,变成了中午和傍晚同时卖龙虾,这样一来,挣的钱何止是翻倍。而那些又想要跟风学辛家做傍晚龙虾生意的摊主们闹了个大笑话,一是他们本来就没生意,二来龙虾因为刚捕捞出来没有吐泥沙不干净,做成小龙虾的口味自然大打折扣。尤其再同辛家的一对比,高低立现。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找到店铺,为这事,辛安冬陪着母亲在清水县大街小巷来回转了三天,店铺的地理位置,店铺的租金,客流量等,这些都是需要仔细斟酌用来挑选店铺的因素。然而好的铺子不是早就被占,要么就是租金太高,以目前辛家的实力负担不起。

    被铺子的事急得嘴角长了一个燎泡的辛文芳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辛安冬也觉得自己当初将开龙虾馆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单是租一个合适的铺子就已经死了他不少脑细胞。

    “冬子,我说的话你刚才听见没?”佟正浩不满的用笔戳辛安冬的胳膊,“你又走神,还把不把我这个老大当回事,我说的话你当放屁是吧?!”

    正在想事情的辛安冬无奈的扯下他的笔,对佟正浩模仿兰老师说话语气表示接受不能,他最近因为作文大赛的事提前回到学校,家里的龙虾馆还在筹备中,他哪有闲工夫陪佟正浩翻墙偷柿子。

    “佟正浩你多大了能不能别那么幼稚,翻墙出学校就为了偷人家几个柿子?你表哥买柿子的钱都舍不得给你吗,用得着你一副馋嘴样地偷人家辛辛苦苦种的柿子树?”

    佟正浩哪是馋柿子,他就是一天不上房揭瓦屁股上就像长了个弹簧不得安生,他在国外能干什么,除了学习就是跟父母进冷冰冰的研究室,每天在那样浓郁的学术氛围下没说长成爱学习的天才少年,这丫反而向极端发展,直接变成了多动症儿童。

    佟正浩被辛安冬说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关成杰和袁世宏都在场,冬子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他出离愤怒了,“就问你一句去不去,哪那么多废话!”

    “不去。”辛安冬收拾书本准备下一节课。

    “好,你不去是吧,辛安冬,从今以后你就不是我好兄弟!”佟正浩气怒的宣布,然后将枪口对准光成杰两人,“傻愣着干什么呢,人家好学生不跟我们同流合污,你们还要不要去,不想去早开口,我佟正浩有的是兄弟,不稀罕没良心的!”

    他对辛安冬多好,给他巧克力吃,送他手表,比对关成杰和袁世宏好太多,可他怎么就没良心呢,跟他一点不亲昵,说话还总带刺!

    光成杰和袁世宏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听老大的!”

    佟正浩得意洋洋的瞥了辛安冬一眼,好似在说你不配我有的是人陪我。

    这家伙就得受点教训才知道长大,辛安冬听着旁边的三人商量下节课就逃出学校,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要不是看在佟正浩多次帮他的份上,蒋玄宗又是他家的救命恩人,他真的懒得管这群幼稚小鬼。

    可下节课是出了名严厉的兰老师的课,可想而知,这三人要真逃课后果该多严重。

    袁世宏见辛安冬一手撑着脑袋在看书,嘴角突然翘了下,故意问佟正浩,“老大,冬子不跟我们一起去,但他又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他要是泄露出去怎么办?”

    计划泄露出去,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被兰老师知道,然后他们三人在全校师生面前被通报批评,佟正浩只要一想到那个丢人的场面就忍不住皱紧眉头,他冷着脸对辛安冬说,“喂,我警告你,要是让兰老师知道我们三人偷跑出学校,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辛安冬淡淡的瞥了笑得一脸古怪的袁世宏,人不大心眼也小,佟正浩每次出去捣蛋的鬼主意十有**是这家伙贡献的,他真是小看了他。

    他站起身,作势朝门外走。

    “你干什么去?!”佟正浩仰着下巴,高傲又疑惑的问。

    辛安冬回头一笑,满脸无辜,“以防你们后面找我麻烦,我先给你们找点麻烦,不是怕我告老师吗,如你们意,现在就去。”说完,他转过头抬脚向教室门迈去。

    “卧槽辛安冬你站住!”袁世宏黑着脸气急败坏的喊住他。要真让辛安冬将这事告诉兰老师,他们三绝对是要请家长的节奏。

    佟正浩的家长自然是他表哥,想到那个黑面神他就一阵心颤,连忙起身扯住辛安冬的袖子,急得脸上的汗都要出来了,“辛安冬我没想到你是这么阴险的人,我不就是说了你一句,你竟然要给我们告老师,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出卖我,辛安冬我以前是看错你了!”

    “放手。”

    佟正浩更加拽紧,“不放,你别想去给兰老师告状!”

    辛安冬冷脸摆不下去,抿了抿嘴角,清澈如水的眼睛看向佟正浩,温声说,“你要是不跟他们爬学校墙偷柿子我就不告老师,你能答应吗?”

    “我……”佟正浩在他水润一片的眸光里闪了神,脑子里经历了一场艰难的天人大战,在关成杰和袁世宏紧迫的目光下,到底对表哥的畏惧战胜了偷柿子的诱惑,撇撇嘴低下头,“你别去告老师,大不了我不去了。”

    关成杰和袁世宏最后满眼愤怒的瞪了辛安冬一眼,失望透顶的离去。

    放学后,佟正浩以他气走了他两个好兄弟为由非要跟着辛安冬,辛安冬人小力气不大,被佟正浩搂着脖子挣扎不开,只好任由这家伙像只树赖一样扒在他身上。

    “喂,我今天真有事,你快回家吧。”

    佟正浩将头扎在辛安冬颈窝处,赖皮的得意洋洋道,“你忙你的事我又不打搅你,还不准我跟你一路走了?马路又不是你家的。”

    “那你放开我总行了吧,肩膀是我的,你那么重,要压死我了。”辛安冬觉得牙有些痒。

    “不放,趴你身上舒服,”佟正浩厚脸皮的就是不肯松开,只稍微大发善心的站直了身体,没有将全部的体重压在他身上,“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辛安冬被他打败了,只好‘拖家带口’的走在清水县大街小巷继续找门店。

    找了一圈又是无果,辛安冬累得气喘吁吁。这时,佟正浩已经放开了他,双手插兜,高挺的少年迈步在青砖小道上,昏黄的夕阳从头顶落下,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晕笼罩在一高一矮两个少年身上。

    “你找铺子啊?”佟正浩百无聊赖的问。

    辛安冬点头,“准备开店,小摊到底不方便。”他体质不好,虽然身上的书包早被佟正浩背在胸前,但依旧腿酸脚软。

    天色已经不早,辛安冬让佟正浩把书包给他,“我得回家了,书包给我。”

    佟正浩没动,嘻嘻一笑对辛安冬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吧,我外公去省城开会,我姐今晚值班,我一个人在家得饿死,你跟我回家给我弄点吃的呗。”

    “你表哥呢?”辛安冬问,他才不想给佟正浩当煮饭公,蒋玄宗怎么可能饿坏他这个表弟。

    佟正浩不屑的撇嘴,“你问他?我表哥可是大忙人,别说我了,他自己忙起来能记得喝口水就不错了,指望他我死得更快。”

    没办法,被佟正浩再三哀求,又答应晚上送他回家,更要命的是这家伙陪辛安冬去了医院,跟辛文芳说了这件事,对佟家们感激涕零的母亲自然不顾儿子的反驳,勒令他跟佟正浩回家喂饱这位小祖宗。

    可还真是小祖宗,辛安冬走之前愣是被辛文芳塞了五块钱,让他买点菜做些好吃的给佟正浩。辛文芳对自家儿子是很放心的,烧饭做菜他绝对没问题,因此十分放心的将儿子打包给佟正浩带走,而且在佟正浩突然提议辛安冬可以住在他家,反正明天也要上课时,辛安冬看到母亲只愣了一瞬,竟然爽快的答应了,顺便对辛安冬强调,最好明早也不能把佟正浩饿着。

    辛安冬:“……”晚饭还不够,早饭也要全包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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