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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夫又噗通跪在了地上,哀叫道:“公子,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自己抢走的!我不给他就要杀了我!公子您明鉴呐!”

    王滇不紧不慢地将皱巴巴的被子平整好,笑着看向简凌,“简统领稍安勿躁,虽然你我效忠的对象敌对,但我对你这个人还是比较欣赏的。”

    简凌眼底的杀意依旧未消。

    “密牢诏狱里,崔氏手底下多少人都改了口服了软,痛骂旧主甚至不惜诋毁,只求能被饶一命,你自始至终却从未松口。”王滇伸手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针慢慢推开,“即便政见不合,在下还是十分佩服简统领的骨气。”

    简凌眼底的恨意迸发,“若不是梁烨卑鄙算计我,他岂会赢得这般容易!”

    王滇赞同地点点头,“他确实是很聪明的。”

    简凌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好半晌才道:“你既然救我出来,那你跟梁烨便不是一条心。”

    “谁敢跟皇帝一条心?”王滇失笑,“我从前是个商人,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和利,自然不会白救你一命,我这里有桩买卖,不知道简统领敢不敢做?”

    简凌皱着眉看向他,“你哪来的自信我会跟你做生意?”

    王滇不急不缓道:“虽然崔氏已死,简家也被梁烨抄家,但你们简家除去被斩首的男丁,还有妇孺流放去了西北,你虽无妻儿,但你向来疼爱你堂兄的一双儿女,流放路上艰苦,你难道要看着他们死在路上?即便侥幸活下来,他们这辈子也只能是罪奴了,你难道不想救他们?”

    简凌脸色一变,“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而是你想要做什么。”王滇看着他的眼睛,“如今崔家和简家已经大势已去,你固然可以不畏死去同梁烨同归于尽,且不论成功的几率渺茫,但你也能救下你两个年幼的侄儿远走高飞。”

    “只看你如何选。”

    第96章 沉默

    梁烨身为皇帝, 第一次选秀办得十分热闹。

    形形色色的美人在眼前飘过,满宫殿里都是脂粉味,梁烨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 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 摆摆手让下面的莺莺燕燕离开。

    即便知道梁烨无意, 旁边坐着的谈亦霜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您真的没有瞧着中意的?哪怕一两个都好。”

    “太丑。”梁烨颇为嫌恶的皱起眉, 混不在意道:“让朕同她们做那些亲密之事, 朕宁愿喝白玉汤。”

    饶是谈亦霜再淡定,也忍不住想抽他,继而感慨幸好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要是她亲儿子, 她宁愿早早跟着先帝去了, 免得被这糟心玩意儿气死。

    梁烨耷拉着眼皮,突发奇想道:“不如娘娘去替朕物色些年轻好看的男子来,朕瞧着像是冯尚书家的二公子、周侍郎家的嫡三公子、还有李监察家的独子……这些都还不错。”

    谈亦霜大惊失色,“陛下!”

    在旁边端水倒茶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颤巍巍地跪了满地, 外面的侍卫也跟着跪下。

    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满大都, 被梁烨点到名字的几家顿时哭天喊地如丧考妣——谁他娘的愿意把自家前途大好继承家业的儿子送进宫?仕途名声尽毁不说, 又无法诞下子嗣,担着惑乱主君的骂名, 还要伺候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梁烨看上。

    而且被点名的都是当初劝谏梁烨纳妃“劝”得最狠的, 晴天霹雳的消息之下, 几个官员也都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梁烨这是在明晃晃地敲打他们——毕竟如果梁烨铁了心要让他们的儿子入宫, 皇权之下, 他们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

    于是第二天上朝,议事殿中哭嚎一片。

    各位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人们痛心疾首又情真意切地劝说陛下不可娶纳男妃,从自然规律讲到人伦天理,从追溯古往到放眼未来,从微不足道的小事举例到朝代兴亡更替,又大力夸赞陛下目光长远爱民如子……从全方位各角度阐述了纳男妃于大梁、于梁烨、于子孙百代的危害,情到深处,声泪俱下。

    这会儿个个都成了忠君爱国身怀大义之臣。

    王滇听了场声势浩大的“演讲报告”,诸位大人轮流上台发言,出口成章,口才是个顶个的好。

    梁烨坐在龙椅上沉沉地叹了口气,众人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便听梁烨慢悠悠道:“之前朕同王滇王卿引为知己,你们却使劲给朕与王卿扣帽子,朕尚且不觉有什么,毕竟朕问心无愧,如今朕确实觉得男子不错了,你们怎么又开始极力劝谏了?”

    下面的大臣们恨不得直接把王滇送到他的龙床上,省得他来祸祸自家的宝贝儿子,可惜这时候是万万不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

    “陛下。”有人站出来道:“陛下与王大人之间犹如清风明月,毫无狎昵之情,是臣等愚钝,有眼无珠!”

    “王大人一心为君,忠心天地可鉴!是臣心肠狭隘……”

    于是画风变成了众人开始对王滇大加赞赏,哪怕是捏着鼻子也得把王滇夸上去,力证自己当初瞎了眼误会了陛下和王滇,可着劲地开始认错——最后再曲折迂回地落脚到陛下您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男子,臣等敢用性命证明您的清白,求求您别发疯了。

    梁烨漫不经心地听着,笑吟吟地看向王滇。

    王滇简直叹为观止。

    碰上梁烨这种又疯又不要脸的皇帝,算他们倒霉。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王滇才站出来同他打配合,开口进言道:“陛下,选纳男妃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但正常的纳妃还是要进行的。”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王滇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且不论之前他们是如何恨王滇恨得牙痒痒,但此时此刻,王滇这声劝谏简直就是整个议事殿的光。

    “唔。”梁烨一脸兴致缺缺,“此事再议。”

    朝臣岂能愿意,可又生怕再触了梁烨的霉头,他疯起来又要将主意打到他们儿子头上,纷纷闭口不敢再使劲劝——毕竟之前劝得最狠的那几位,儿子可都是被梁烨指了名要进宫的。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文玉,在众人谈及陛下选妃立后的问题时,“不经意”间提到了谈家有位女儿,是如今谈太妃的远房侄女,也在选秀之列,不过很快就被湮没在了嘈杂声里。

    然而很快,不等陛下决意要选男妃的风波平息,大都中便传开了这位谈家女儿的“奇闻异事”,诸如幼时被批出“凤命”,医术了得救人无数,不仅得才兼备还精通兵法,又一心为国,当初梁烨遇刺冒死来送药救他一命……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大都的百姓们更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整个故事丰富完善得有头有尾,甚至连这位谈九小姐耳后有颗红痣,幼时被姐妹欺凌推进池塘磕破了手留了个燕子形状的疤这种细节都说得极其笃定。

    好像世上真的就有这么一位幼年悲惨经历曲折,但意志坚强百折不挠,深明大义的谈九小姐。

    王滇甚至从府中丫鬟口中得知了“谈九”身形高大似男子,善射箭又喜种田,却心细如发,心灵手巧,极擅女工和音律。

    “这都什么跟什么。”王滇大为不解,“明显都是谣言。”

    “不能啊,大家都这么说的。”丫鬟一脸向往道:“听说谈九小姐性格坚韧,哪怕做丫鬟时也不忘读书练箭,被世家公子苦苦追求却不为所动,只求向先皇后一样能投军报国,她定是位极好的人。”

    一开始,王滇还在疑惑这么荒唐的传闻谁会相信,然后他就在茶楼听完了说书先生讲完了谈九跌宕起伏的前半生,女扮男装做小厮侍卫偶遇皇帝,被世家子追求不为所动……又听到谈九夜闯皇宫只为送药,帝王危在旦夕无情冷斥那段,甚至想抽梁烨这个不解风情的王八蛋……

    没过几天,朝中请求立后的折子便多了起来。

    梁烨在早朝上大发雷霆,冷笑着嫌弃道:“谈九身形高大形如男子,既不贴心又温柔,不过是救朕一命,朕凭什么要立他为后?”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他越拒绝,大臣们便越来劲,梁烨想纳他们儿子进宫的刀还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上,而谈九的出现又是如此的恰到好处,除却样貌不甚如人意,其他方面不管是家世还是品行都可堪为后,最重要的是,陛下再混账,救命之恩总得还吧?

    百姓们同样来劲,谈九虽是世家里的小姐,但是吃得苦比他们还多,遭受的不公同他们不遑多让,却又敢于抗争,不畏权贵,勇敢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爱情,谈九已经不单单是谈九,更是无数个无法反抗挣扎的“谈九”的希望和化身,只有故事的结局谈九当上了皇后,才是他们最终想要看到的。

    一时之间,整个大都如同魔怔了一般,都在讨论谈九为后的事情,至于皇帝本人的意愿——有时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之下,舆论压迫之下,也就显得那般无足轻重了。

    王滇看着堆积成山的请求封后的奏折,十分佩服地看了梁烨一眼,“陛下这招真是厉害。”

    虽然只是编故事传谣言,却将人心和舆论玩得精妙——在纳妃和不纳妃之间,朝臣不止要皇帝纳妃,还要极力争夺后位,可一旦皇帝想纳他们家的儿子,这时候只要陛下肯纳女子为妃朝臣们就谢天谢地了,至于皇后是谁这时候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是个女子,若这女子德才兼备,丑些也就丑些吧,反正不是他们自己娶。

    梁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朕已都安排妥当,待到成婚那日,你只需要从谈家坐轿入宫,游街便免了,容易出现意外,届时便可用朕心不喜为由,至于封后大典,凤冠霞帔,朕一样都不会少你。”

    王滇正抬手从博古架上摸放在最顶上的棋篓,拿下来之后打开抓了一下冰凉的棋子,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顿,“凤冠霞帔?”

    “嗯。”梁烨将棋盘在小几上摆好,伸手拿过了他另一只手上的棋篓,放在了腿边,“朕看过了,很好看。”

    王滇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声音干涩道:“大婚那日,我穿得是——”

    “女装。”梁烨摸了颗棋子,喜滋滋地放在了棋盘上,“衣裙和盖头的布料是朕亲自挑选的,上妆的眉粉胭脂口脂朕也替你选好了。”

    “…………”王滇沉默良久,抓着棋篓坐在了他对面。

    梁烨懒洋洋地支着头,另一只手抬起,指间夹着枚通透的白玉棋子,隔着空气虚虚地慢条斯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和鼻唇,压抑着兴奋和渴望的目光灼热又不容置疑。

    “王滇,你一定会是整个大都最美丽的新嫁娘。”

    第97章 好看

    美不美丽王滇不知道, 梁烨这表情显然是蓄谋已久。

    不过女装……还真无所谓。

    他摸了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你若喜欢,穿便穿了。”

    梁烨这厮, 越不情愿他越来劲, 倘若他再说一句不上妆, 他的愉悦感就能直接放大好几倍,王滇想他开心, 但又不想他太开心。

    梁烨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挑眉道:“宫人已经将衣裙和妆奁都备好了,就在偏殿,晚上试试。”

    王滇勾了勾唇,“晚上?”

    梁烨眼底精光闪过, 若无其事道:“白日朕还要批奏折。”

    王滇又摸了颗棋子, “是你批还是我批?”

    “只要你乖乖穿嫁衣给朕看,朕批。”梁烨企图跟他提条件。

    王滇不置可否,“该你了。”

    梁烨低头看棋盘,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棋路?”

    “五子棋。”王滇晃了晃手里的棋子, 笑道:“比围棋简单多了, 我教你。”

    梁烨对这个一直耿耿于怀——主要是耿的点是他先教的别人。

    五子棋再简单不过, 一局下完梁烨便失了兴致,开始不按规则来给王滇捣乱, 王滇收起棋子道:“玩别的?”

    梁烨兴致缺缺地又同他下围棋, 刚开了个头王滇就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劲, 抬手往他额上一模, 冰冷刺骨, 冬天他的手本就凉, 这会儿梁烨都快成个冰块了。

    “头疼?”王滇顿时紧张起来, 棋也不下了,转头就要喊太医,却被梁烨捂住了嘴。

    “朕没事。”梁烨慢吞吞地拿开手,恹恹道:“朕喝白玉汤这么多年,乍一停下,头疼总会反复,过几日便好。”

    梁烨向来能忍,险些被一箭穿心都还能可着劲地折腾,但每次头疼,整个人就好像霜打得茄子,王滇经历过那可怕的感觉,尽管只是浅尝辄止,却也知道生不如死。

    仔细想来,梁烨已经疯得很矜持收敛了。

    他叹了口气,任由梁烨将头埋在了自己颈窝里,伸手将人抱住,慢慢地给他揉着脑后的穴位,“可让李步看过了?”

    “嗯。”梁烨应了一声,咬住了他颈间的一小块皮肉,却克制地没真咬破,只是不满的在齿间碾磨。

    “他怎么说?”王滇实在有些担忧,喝了这么些年那玩意儿,乍停不止是头疼时不时发作这么简单,万一有什么副作用,让人活不长或者过不了几年变成了傻子,那才是真的可怕。

    “无事。”梁烨压下心底升腾而起的暴虐情绪,制住了手腕间蠢蠢欲动的蛊虫以及某些阴暗又歹毒的想法。

    想让王滇陪他一起疼,疼得奄奄一息,眸中含着泪求他……好像这样无法忍受的疼痛便能稍缓。

    但是不能。

    残存的理智制止了他危险的想法,他从未彻底收服过王滇,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加威胁让人答应当了皇后,绝对不能在蛊虫上功亏一篑。

    他自始至终想的就是不择手段将王滇困在身边,至于王滇愿不愿意,他不在乎,迟早有一天他要折掉王滇所有的羽翼,切断他所有的退路,让人心甘情愿跪在他脚下,奉他为主。

    他目光阴戾地这般想着,然后就被王滇温柔地摸了摸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王滇,王滇的眼神平静温和,还带着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情绪,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近乎忧虑却又不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王滇眼睛里看见过很多次,不算讨厌,但也不喜欢,甚至让他有些恼怒。

    王滇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就看见人好像在走神,不太放心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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