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初挽竟然直接做了岳教授的弟子!

    本来这件事,对于苏玉杭来说,是有些丢人现眼的,是不太想摆到明面上的,在学校里反正也没人知道。

    但是现在,初挽来到学校,还当了岳教授的研究生,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他和岳教授本身是平起平坐,彼此还有些竞争关系,现在自己在岳教授研究生那里落了下风,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苏玉杭着实看了初挽好几眼,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岳教授感觉出苏玉杭欲言又止,便问起来,苏玉杭看了一眼初挽,初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犯嘀咕,想着反正瞒不住,再说还不一定初挽就正确呢,当下也就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过我和小初同学倒是见过,也是有缘。”

    于是便把这件旧事说出来了。

    这么一提,在场几个考古学老教授顿时起了心思,便分析起来,大家全都是行家,史书古籍全都信手拈来,从《明史》说到《英宗实录》,从《英宗实录》又讲到了《大明会典》。

    引经据典一番后,岳教授终于道:“从这些史书的零星记载看,明朝三代空白期并不是没有烧窑,只是少数罢了,比如正统元年,就要烧制供内库用的瓷坛,而且详细规定了每岁七百五十个,又比如天顺三年,光禄寺烧制素白瓷和龙凤碗碟,要求减造十分之四,这都说明这三代陶器烧制从未断过。”

    黄教授赞同:“其实要鉴别这三代的瓷器,倒也不难,这三代的器型大多沿用永、宣瓷器的款型,但是削足不规整,琢器一般底部无釉。”

    这么说着,初挽也就提起那句“大明正统二年春月十七日恭造”,于是几个教授重点分析了“春月”这两个字。

    大家分析来分析去:“春月,这就是要祭祀了,帝王祭祀五谷之神,奉旨烧制,情理之中。”

    初挽见此,也就表示下一次可以直接带着那物件过来,大家一起观摩欣赏,几位老教授一听,自然感兴趣得很。

    依他们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去文物局库房的,想见什么就见什么,但是明朝三代空白期的瓷器,确实见都没见过,这样也算是开眼了。

    旁边苏玉杭听着这些,那脸色肉眼可见地难堪起来。

    不过到底是勉强笑着说:“那三代自然是有烧制,不过这些也不轻易外流,现在能得的,十有七八是后来伪造的了吧。”

    然而他这话一出,几个教授齐刷刷地看他,显然很有些不敢苟同。

    但大家都是做学问的,也不至于直白地反驳他,只有岳教授道:“我们做考古学问,讲究一个严谨,话出必有因,等见了初同学的这盖罐,再说话吧。”

    苏玉杭见此,觉得岳教授这是拿话压他,便讪笑了声:“岳教授说得是,受教了。”

    他说受教这两个字,多少有点别样意味,在场众人听出来,不过假装不指,改而说别的了。

    初挽看着这一幕,多少感觉到了一股硝烟味。

    她也是没想到,原来这些考古学老教授们,内部还有这种间隙。

    明显苏玉杭不太服气岳教授,不想承认那瓷器是真的。

    不过细想一下,倒是也明白里面微妙的心思,如果苏玉杭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看漏了一件明朝青花瓷,送到他眼前他都嫌弃,最后是自己这么一个年轻后辈收走了,那不是明摆着承认,他这个当考古教授还不如自己一个学生吗?

    他的脸往哪儿搁!

    本来自己不来京大上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人提,但自己来了,摆在他眼跟前提醒他,你当时有多蠢,你技不如人。

    于是,他下意识竟然不愿意承认,那竟然可能真是一件明朝大开门青花瓷了。

    这算是为了面子吗?

    会议结束,初挽和岳教授手底下另外两个研究生一起吃中午饭。

    岳教授这次手底下一共三个研究生,除她之外另外两个都是男同学,一个是从京大考古系本科升上来的,叫宋卫军,另一个是北师大历史系考过来的,叫卢金平。

    吃饭时候,卢金平显然对初挽很好奇,问起刚才教授们讨论的那件瓷器,初挽也就说了。

    卢金平叹了声:“可真有钱,可真舍得!”

    之前大家初步交流过,彼此了解情况,两个同学都知道初挽嫁人了,爱人有本事,公公也了不得。

    卢金平自己上的师范大学,国家有补贴,现在上了京大研究生,也是靠着补贴过日子,自然缺钱,紧巴。

    旁边宋卫军性情温和,听到这个,也就道:“其实还是眼力界,初挽同学眼力好,要是我们,就算有钱也不舍得买,毕竟还不一定怎么着呢,万一赔了呢。”

    卢金平见此,也就不提了。

    初挽听着,其实多少感觉,卢金平可以对自己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服气”。

    自己没上过本科,年纪小,直接上的研究生,而且之前又被岳教授教导着跟了阿拉伯专业一起学习,在他看来是“被特殊照顾”了。

    可能他觉得他靠自己拼打上来的,不太看得上自己这种走特别招生上来的?

    其实初挽来读考古系,只是为了沽名钓誉,混个资历,谁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讲究,还得在这里搞尔虞我诈呢。

    况且这学校本科生里还有一个她表姐陈蕾,那可是她得处处提防着的人,免得哪天给她下绊子。

    这么低头闷想着的时候,卢金平却问起来这苏玉杭的事,旁边宋卫军倒是比较实诚,就把这里面的门道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说了一遍。

    “你们知道,我们学校的考古系也是这两年才成立的,当时成立得匆忙,很多规制都不齐全,现在学校研究着,决定我们考古系从历史系分离出来,然后成立一个单独的教研室。”

    卢金平:“对,然后呢?”

    宋卫军叹了一声:“我们导师为了这个教研室,可是下了功夫,和黄教授几个没日没夜讨论建设方案,付出了不少心血,本来依岳教授的资历,这教研室主任的职位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初挽听这个,突然意识到了。

    上辈子,苏玉杭才是京大教研室主任,也是考古系主任,根本没岳教授什么事。

    卢金平:“对,我们导师担任主任,那肯定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倒不是虚的,岳教授三十年代初就已经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历史系,主持河南、陕西、河北一带多处遗址的发掘,从成就上来说,在京大考古系算是数一数二的,那苏玉杭到底年轻一些,资历也浅,和岳教授没法比。

    就说今天这明朝青花瓷的论证,明显可以看出,苏玉杭学术功底还差了一筹。

    宋卫军却叹了口气:“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导师没有海外留学经验。”

    卢金平:“什么?海外经验?”

    宋卫军苦笑一声:“没出国,没在国外重要刊物发表过文章。”

    这下子不光卢金平,就连初挽也纳闷了:“为什么要在国外发文章?我们岳教授在国内的成就不是挺大的吗?”

    要知道,岳教授几乎可以说是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奠基人,就这,还不够格?

    宋卫军看着卢金平和初挽眼里的疑惑,叹道:“这里面有点渊源,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其实在三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学校曾经和南京史语所合作,要搞挖掘工作,但是人家觉得我们历史系没有国外回来的考古科研班底,直接拒绝了,之后我们才和北平研究所合作的。因为有这个教训在,我们新成立的考古系,最好是有国外背景才好,这样子有助于以后开展工作。”

    初挽听着,倒是也多少明白,考古学不光是书本学问知识,还需要技术实践操作,需要自然科学相关学科的方法与技术,比如生物学、地质学和地层学。这些方面,西方到底是技术先进,国内起步太晚,底子薄。

    不过就岳教授来说,他虽然没出过国,但经验丰富,也曾经自学过国外一些技术方法,其实并不比国外留学回来的教授差。

    卢金平连连皱眉:“这也太形式主义了!岳教授主持过多少挖掘工作,这还不够吗?非得学国外,国外也不一定和我们国内一样!”

    他很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倒是让初挽意外,看来这是一个直性子,一时对于他刚才试探的不快倒是淡了一些。

    宋卫军:“也是没办法的。”

    初挽懂了:“看来上面属意的教研室主任是苏教授了?”

    宋卫军含蓄地道:“应该是重点人选了,所以苏教授最近也很在意各方面的情况,毕竟是特殊时候嘛。”

    初挽彻底明白了。

    自己的出现,直白地揭露了苏教授一个重点研究过陶瓷的专业人士,是如此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错过了一件明朝青花瓷,从而也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对历史发掘的机会。

    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自己几乎等于那个闹场坏事的人了。

    她终于道:“听起来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宋卫军和卢金平听到这话,同时看过来。

    初挽已经吃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笑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押一个注,看看这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卢金平顿时诧异,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初挽。

    宋卫平嘴角抽了下,之后笑叹:“初挽同学,别闹了,这不是我们能随便讨论的。”

    他无奈:“我当然希望我们岳教授能当上,那对我们也有好处,但目前看,海外经验,还真可能是硬指标。”

    第105章

    初挽下午没课,直接去了图书馆看书,研究生正式开课后,阿拉伯专业的课程她也挑要紧的两个上着,同时还要兼任黄教授本科课程的助教,这自然有些忙了,在学校的时间就多起来。

    陆守俨最近参加工作,单位也忙,有时候未必有时间回去吃晚饭,她便干脆也不回去吃了,就在学校吃,这样吃完饭,回到家,看会书,他可能正好到家。

    这天图书馆看书,她做了一堆笔记,又借了几本书放在书包里,抱着笔记收拾书包打算回家,谁知道出来图书馆,才发现外面秋雨起来了。

    其实在图书馆时已经隐约听到外面动静,飒飒树叶之声,窸窸窣窣的,不过她只以为是秋风的声音,谁知道竟然是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顺着图书馆老式屋檐滴挂而下,校园里弥漫着朦胧的雨雾,初挽试量着拿出伞来,秋风一吹,伞也不好拿。

    她看这情景,自然不愿意冒着雨骑自行车回家,心里存了侥幸,或许晚一些雨就停了,干脆就去食堂吃饭了。

    因为下雨,食堂里也是潮乎乎的,挤满了人,初挽排队半天才打到饭,等找位置的时候,竟然遇到了陈蕾几个同学。那几个同学见到她,热情得很,赶紧招呼,口里称她“小初老师”,笑着道:“小初老师你坐这边,我们挤挤就行了。”

    初挽也就过去,干脆和她们一起吃饭,其间聊了课程的事。

    大家七嘴八舌的,有请教初挽问题的,也有想试探接下来课程的,当然更多的,多少带着探究的意味。

    毕竟初挽太年轻了,也就和她们差不多,还是陈蕾的表妹,结果就直接上了研究生,还是她们的助教。

    听陈蕾的意思,初挽高中都没正经上,初中学习也不好,这样的一个人,多少让人有些不服气,毕竟大家都是凭着真本事考上的京大。

    初挽也看出来了,当下她们有什么问题,她也就回答,引经据典的,如此三两个问题后,陈蕾几个同学面面相觑,惊叹不已:“你可真厉害!”

    陈蕾从旁,笑了笑:“那是当然厉害,我表妹可是古董世家出身,过她的眼,就没有能错的。”

    她这一说,旁边一个同学就好奇起来,问这问那的,初挽其实不太想讲这个,也就含糊过去。

    谁知道那同学却问:“我家里有一个高足杯,之前拿过去文物商店,人家说是假冒的,可是我爷爷说,那是祖辈传下来的老东西,绝对假不了,我家里为了这个,也挺愁的,闹不明白,小初老师既然懂这个,能帮我们掌掌眼吗?”

    初挽:“手底下也没东西,光凭说的,也说不上来,得见了实物才行。不过你可以说下是什么样的,文物商店为什么说是假冒的?”

    那同学叹了声:“嗐,本来说是真的,谁知道拿过去文物商店,人家说下面的款不对,那个下面写着大明宣德年制,可是那个‘德’字竟然少了一横,感觉不对劲!”

    初挽一听这个,认真起来,之后详细地问了那同学家高足杯的情况。

    大家见她神色凝重,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都仔细听着。

    初挽问了一番后,终于道:“这个文物商店看走了眼,不怪他们,他们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也正常。”

    大家面面相觑,年轻,不懂里面的道道?

    要知道在场最年轻的可就是这位小初老师了!

    初挽这才道:“从周同学的描述看,这款项,这做工,都是正经大开门,文物商店也是认了的,只不过那个‘德’字少了一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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