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才道:“其实这才说明,这就是正品了。”

    她这一番话,可是说得大家云里雾里,那周同学更是茫然了:“什么意思?为什么这反而是正品?”

    初挽:“从唐朝开始,“德”字就是多写字,有两种写法,可以有一横,也可以没有横,你们可以看看颜真卿的《颜勤礼碑》是有这一横的,而欧阳修的《九成宫醴泉铭》里面是没这一横的,这个本来就没严格规定。”

    大家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听着,就连陈蕾都皱眉细听。

    初挽道:“不过到了宣德年间,宫里起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大家可以看明史,里面有记载。大火之后,宣德帝命人用奇门遁甲来测,发现大明宫居南方,属火德,但是德字是十五划,宣字有九划,单数为阳,双数为阴,这么一来,火德加上宣德二字两个阳数,阳上加阳,阳气太盛,才招致火灾。”

    大家哪里懂得这里面道道,一个个都听得入迷。

    初挽道:“因为这个,德字统一去掉那一横,为十四笔,用以滋阴,所以宣德年间的德,都是少了那一横的。”

    那周同学一下子兴奋了:“所以我们那高足杯反而是真的?”

    初挽点头:“后世仿品,仿的话,反而是写足了十五笔,所以从你所描述的看,应该是正品了,至少这德字少一横,反而更能排除后世伪造的可能性。”

    周同学几乎不敢相信:“那,那太好了,我这就回家和我爸妈说一声去!”

    旁边几个同学,全都羡慕地看着周同学,他们才学考古,但也隐约已经明白,一件宣德高足杯的意义。

    等周同学匆忙走了,其它几个,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初挽,所有的人眼中都是崇拜。

    “小初老师,你真是太神了,你对这些都信手拈来,这是倒背如流吧?”

    “小初老师你是不是把明史都背下来了?”

    “我看不光是明史吧,唐宋文化估计都装小初老师肚子里了!”

    要知道,简单这一番分析,可是把唐朝书法、唐朝文化、古代汉字和明朝历史全都囊括其中了。

    关键人家也没备课也没翻书,简直是娓娓道来,想都不用想的!

    如果说之前大家看初挽,就觉得她是一个普通助教,那现在感觉却不一样了,这么深厚的文化功底,就是直接给他们讲课,都足足够格了!

    初挽笑道:“倒不至于这么夸张,只不过借用卖油翁的一句话,无他,但手熟尔。”

    这个年代,没后来的网络,也没那么多图书资源,大家获取知识的渠道太过有限。她却不一样,上辈子,她先是被太爷爷管着读了很多书,之后长大些,经历见识更是远超那个年代的许多人,这都是上辈子的积累。

    然而初挽越是轻描淡写,几个学生越觉得初挽厉害,一时七嘴八舌的,问什么的都有,唐宋文化,明清历史,初挽全都信手拈来,甚至大段引用,只听得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时那学生又说回头想拿过来,请她过过眼:“你先帮着看看,我们再找文物商店的看,这样才能放心!如果真是正品,我们可得好好保存着,也干脆不要卖了。”

    旁边陈蕾见此,一句话都没说,只低着头默默地听。

    偏偏旁边一位没眼色的,还摇着她的手,激动地道:“你表妹可真厉害,你竟然有这么厉害一表妹!”

    陈蕾扯了扯唇,道:“肯定没法比,初挽从小就勤快,我没事随便玩的时候,她就跪在院子里背书。”

    大家惊诧:“是吗?”

    陈蕾:“对,她太爷爷不让她上学,就天天在家背这个,她背得流眼泪,还得背,万一背不过就挨打,打得手心肿痛。”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便有人羡慕:“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太爷爷就好了!”

    陈蕾赞同:“可不是吗,没法比。”

    另一个却叹道:“算了吧,我再有一百个太爷爷,我也没小初老师这能耐!”

    初挽从旁,道:“说起来,表姐小时候也跟着我太爷爷学过,我太爷爷还夸她聪明呢。”

    大家一听,好奇:“那陈蕾怎么没学成小初老师这样?”

    初挽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是表姐太聪明了,一心想着考大学,看不太上吧。”

    一群同学听这话,笑起来:“陈蕾,你可是抱着金娃娃要饭,有那么好的亲戚,你不好好跟着学!你啊你!”

    陈蕾抬起头,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初挽。

    初挽感觉到了,也笑看她。

    四目相对,陈蕾扯了扯唇,嘲讽地挪开了视线。

    她不喜欢初挽,初挽也不喜欢她,这都是明摆着的,大家彼此彼此。

    从食堂出来,天已大黑了,可是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没停。

    初挽难免有些懊恼,想着还不如不吃晚饭直接回去呢,拖到现在天黑了,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有了积水,更不好走。

    不过这种懊恼很淡,她很快将裤腿挽起来,将帆布书包贴身挎在腋下,撑起伞来,匆忙跑过去自行车棚。

    自行车棚上方的石棉瓦已经漏雨了,滴滴答答落在自行车上,把自行车把都浇得湿亮,初挽只好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将雨水抹下去,之后一手撑着伞,一手骑着车子往家里冲。

    但是风一吹,那伞摇摇晃晃,她根本撑不住,水把袖口打湿了,右边胳膊的旧伤便隐隐发作,酸疼酸疼的。

    这时候,前面水洼竟有个坑,自行车一个趔趄,她差点摔倒。

    没办法,只好下了车,打着伞小心推着往前走。

    谁知道出校门没多远,就见一个人,举着伞,穿着雨衣,高高的,她下意识要躲开,那人却道:“挽挽。”

    声音低沉,在这湿冷的雨夜里,透着温暖的熟悉。

    她连忙刹车,高兴地喊道:“你怎么来了!”

    陆守俨阔步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件雨衣直接给她套上,又帮她把围巾掖好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之后才道:“我来骑车,你坐后面。”

    说着,他接过来她手里的雨伞,收起来:“这种天根本没法打伞,你穿雨衣。”

    他将湿漉漉的雨伞收起来,那雨伞还滴着水,他直接挂在了车把上:“好了,上车,你坐后面抱着我。”

    初挽赶紧坐在了后座上。

    陆守俨长腿一伸,骑上来,冒着雨往前。

    初挽坐在后座,将手从雨衣下面伸进去,紧紧地揽住他的腰。

    外面的雨水湿凉,冷得让人发颤,不过他的腰劲瘦结实,摸起来特别暖和,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初挽问:“你怎么突然来这里?”

    陆守俨踩着车蹬子,道:“看你这么晚还没到家,不放心。”

    初挽隔着冰冷的雨衣,从后面贴着他,抱紧了他:“我正发愁,你就来了!”

    自然是喜欢得很,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仿佛可以遮挡住一切风雨。

    哪怕现在依然在下雨,雨滴依然会溅落在小腿上,但她会觉得很暖和。

    陆守俨低声道:“好了,别说话,小心凉气进嘴里。”

    初挽笑,抱着他的腰,不说话了。

    这时候,路边商店的门已经关上了,只是灯箱还亮着,在朦胧雨雾中晕散开来,公路上坑坑洼洼的积水反射出路灯,湿亮湿亮的。

    空气中弥漫着秋雨的清冷,一切都是湿冷的,是初挽最讨厌的天气,甚至胳膊都已经牵扯着疼起来。

    不过她心里却很喜欢,只觉得暖烘烘的。

    这种喜欢,一直持续到进了家门还没散去。

    陆守俨将滴着水的雨伞收起来,挂在洗手间里,又从她身上摘下来书包,那书包已经泛潮了。

    他看着她被打湿的刘海,轻轻皱眉:“赶紧把衣服脱了,进去洗洗,别感冒了。”

    初挽却不管不顾的,直接扑进他怀里:“你自己都湿了,还说我!”

    天冷了,他依然穿着衬衫,衬衫泛着潮,不过他一点不觉得凉的样子。

    男人体内仿佛永远散发着热度,让她抱起来很舒服。

    陆守俨垂眸看她,很有些无奈,声音低沉:“听话,快去洗。”

    初挽埋首在他胸膛上,缠着他就是不放开:“你怎么突然去接我?”

    陆守俨便环住她的腰,她比他几乎矮一头,他力道大,胳膊这么伸着时,几乎将她半抱起:“我加班回来,本来以为你已经到家了,谁知道根本没人,便想着过去你学校看看。”

    谁知道刚到校门口,就看她举着伞骑着自行车闷头往外冲。

    初挽手脚并用,两腿缠在他腰上,胳膊搂着他颈子:“你就是担心我,惦记着我,是不是?”

    陆守俨看她就跟树袋熊一样,便干脆托着她抱住,低头,额抵上她的,笑看着她道:“对,担心你。”

    他挑眉,有些调侃地道:“我过去的时候,还想着有个人是不是嫌我管多了。”

    初挽埋在他颈子间,便抗议地哼唧了声。

    她就想撒娇,就想被他宠着惯着,就想贪心地索要那些她没得到过的。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到十九岁,意义何在,她可以想出来很多,比如为了九龙杯,为了再次陪伴太爷爷走完人生最后一场,或者为了那些她错失的美好。

    但是就在此时,就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她竟然疯狂地有了一个念头。

    也许那个足够冷静理智,早已经习惯了尔虞我诈的初挽,内心其实一直有一个没长大的挽挽,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她就站在德胜门通往永陵的那条荒芜的公路上,等着被人捡回家。

    而当她重新回到那散发着牛粪和干草气息的永陵村时,她有了太爷爷,她是别人眼中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她又得到了陆守俨。

    她便开始刻意放纵自己,享受人生,去得到来自老人的疼惜,去得到他的宠爱。

    于是她紧紧地趴在他身上,缠着他道:“我不管,才不管呢,我不想自己去洗,你抱着我!”

    陆守俨哑然,他沉默了下,有些犹豫:“这样没法洗。”

    初挽才不管呢,她就是把脑袋埋到他怀里。

    怎么洗无所谓,反正就是赖着他。

    陆守俨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怕你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清沉,透着暧昧,初挽也有些脸红了。

    她其实没想怎么样,但好像所作所为又是那个意思。

    当下便低声说:“那……还是算了,我去洗澡。”

    说着,就要下来。

    但是坚实的臂膀就箍在她腰上,另一只手轻托着她,没有放开的意思。

    初挽没敢抬头,就埋在他胸口:“嗯?”

    陆守俨在她耳边哄着道:“那我们洗手间关了灯,可以吧?”

    洗手间是玻璃门,有一层布帘子,即便拉上,也能透进去光,但是又不会太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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