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秋遂道:“那你去把备用钥匙给我,我开门进去看看。”

    高助理摇头:“阮小姐,这间办公室总共就两把钥匙,一把在老板手中,一把在老板家中书房。我不可能有备用钥匙。”

    也不知阮知秋是真傻还是装傻,她担忧道:“那你还不赶紧去他家里找?我刚刚敲门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说不定是出事了?你身为下属,没看出他最近情绪抑郁吗?”

    有!

    而且这抑郁情绪还企图转移!

    因为在场加班者正无形承受谢珃这股抑郁的蹂-躏,所以——

    “小老板绝不会有事的!”高助理挺想理直气壮地回,但掂着对方身份只能回得很婉约。

    “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有事?你当助理不就应该未雨绸缪地为老板着想吗?赶紧想办法把门打开!”阮知秋颇有一种关切之深、责之切的样子,“他刚离婚,最需要身边人安慰支持的时候!”

    呵呵,蒋翊真想当头泼这女人一盆冷水:小老板要真缺安慰,再怎么缺也不可缺她!

    办公室门外太嘈杂。

    门忍不住被拉开,也无需管什么备用钥匙,谢珃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出来。

    阮知秋顿时笑着迎上去:“阿珃,这么晚了还加班?真是辛苦你了。”

    谢珃嫌恶地避开她的手,看着她,眼底似有怒火在慢慢积压。

    阮知秋愣了下,识相地敛起几分笑容,还巧妙搬出长辈来缓和气氛:“我爸听叔叔阿姨说你最近工作太忙,就让我妈做几道拿手好菜,叫你明晚过去吃顿家常便饭。”

    名为吃饭,暗地里想玩什么把戏?谢珃冷笑:“不、用、了。”

    办公室正飘溢着烤乳鸽的香味,而众人均是不看不动手,那股疏离感太明显,阮知秋勉强挽笑:“那好吧,下回再约。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加班。”

    “你已经打扰了!”谢珃扭头问高助理,语气不善:“谁放她进来的?”

    高助理回道:“前台都下班了,我猜是保安。稍等就去核实。”

    “马上去核实!他妈的是谁听不懂话就滚!”最后一个“滚”字,是按捺不住的愤怒。

    ——离婚后的谢珃,情绪易燥易怒。

    高助理迅速起身离开。

    阮知秋只觉颜面有损,咬唇低声道:“谢珃!这么多外人在场,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谢珃毫不客气道:“你也是个外人,配我留什么面子?”

    阮知秋被追捧惯了,唯一一次挫败就是五年前看上谢珃,却被姜眠捷足先登!好不容易等两人离婚,她甚至不惜自贱身份顶着各方笑她“插足”“小三”的压力,去向谢珃示好,岂料谢珃避她如蛇蝎?甚至出现从未有的嫌恶!

    阮知秋怒瞪谢珃:“谢珃你发什么疯?不就是离个婚而已,姜眠那种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哪里比我好?”

    谢珃尖锐地反击:“你配跟她比?她哪里都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阮知秋不甘示弱地怼回去:“那又怎样?你们都已经离婚了!她不要你了!”

    “那又怎样?关你屁事!”谢珃转身准备回办公室。

    阮知秋忍不住发泄道:“谢珃!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样过分!”

    谢珃懒得回应,朝众人丢下一句:“都还愣着干什么?直接给我把人丢出去!”

    众人嘴角抽搐:“……”

    唯有蒋翊胆大包天,还敢偷偷“咔嚓”了几张阮知秋愤怒摔包照片,啧啧感慨:小老板你变了,你的怜香惜玉都喂狗了!

    高助理再回时,阮知秋已被气走。而办公室肉香还在,只是那几盒乳鸽却是原封不动地被扔进垃圾桶。

    众人正用一种嗷嗷待哺的眼神瞪他,表明节操仍在,敢问太子近臣,有何表示?

    高助理识相地掏出手机亮出配送中的外卖订单,表示同款乳鸽。

    众人满意点头:半小时,还能活着等到那一刻!

    不过,一个面相普通但略带点市井精明的中年男子尾随其后,被高助理恭敬请进老板办公室。

    谢珃下午才刚让他调查简家,并想办法截断简家生意,高助理自然认得简父的尊荣。

    他刚刚下楼调查是谁放阮知秋上楼,没料到简父还蹲守在大厅,从前台第一次咨询到现在,至少过了四小时。

    身为助理,做人做事都需圆滑。老板可以肆意发脾气得罪人,他身为助理却不可以。

    高助理便客气上前请简父回家算了。

    但简父固执要见谢珃,高助理原本不为所动,但听简父显露他已获得姜眠谢子奇的原谅,出乎某种直觉,他将这些信息禀报谢珃,谢珃果真回了一句:让他上来!

    ***

    谢氏集团,鹏市首屈一指的企业。

    谢珃长期办公的地方,自然特别讲究。简父进来后,不禁为谢氏集团的财大气粗而惊叹。四十五岁的他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望着办公桌后——年轻气更盛的谢氏太子爷,谢珃。

    而他的手机也已乖乖落到谢珃手中。

    后者垂首,目光落在他与姜眠谢子奇的几条短信内容上。

    处于工作习惯,简父悄悄观察着面前这位年轻总裁,听见他有些茫然地问道:“……她就这样轻易原谅你了?”

    “什么?”问得太突然,简父一时没反应过来。尔后,恍悟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谢太太她人善吧。”

    精明的简父故意采用“谢太太”的称呼,果然,唤得谢珃抬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谢珃轻声道:“她确实很好。”

    但是, 他凛神盯着简父,那双眸寒星点点,睥睨侧露:“你的太太,却不怎么好!”

    简父赔笑道:“我知道她脾气确实不太好, 有时冲动惹事却不知如何处理, 就只能让我出面。还请谢总看在她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事的份上, 大人有大量, 请别计较。”

    谢珃眯眼:“你白手起家, 能做到今日成就,不像是看得上这种女人的人?”

    被小自己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当面贬低家人, 简父不由得抿紧唇。

    谢珃表情玩味地等他的答案。

    却见简父默默直了脊背, 笑了笑:“青菜萝卜各有所好, 谢总您说笑了。”

    谢珃笑得淡薄,眼中却冷意森森:“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简父亦是认真的笑:“谢总, 不弃少年穷,不嫌糟糠妻。我俩老夫老妻, 风风雨雨共度了多年, 打算以后也就这样了。”

    谢珃冷冷瞅着他。

    简父好不容易才见着谢珃争取赔罪的机会,不愿赔罪不成还罪加一等。

    他深思, 斟酌道:“谢总,虽然我们两家孩子都在同所幼儿园上学,但您瞧我这白鬓大肚的模样, 我老来得子,跟正值风华的您是截然不同的两代人。您出生在这科技发达、衣食无忧的现代,可我当年出生的年代, 吃不饱穿不暖, 饿死冻死也不稀罕。所以好不容易撑到现在这种好日子, 我特别珍惜,宁可再辛苦自己,也要多赚点钱让家里人过得更好些!”

    谢珃冷笑:“你们出生在悲苦年代,这跟欺负我妻子儿子有关系吗?”

    简父酸涩笑道:“谢总您也见过我那婆娘,是不是又蠢又笨还想理所当然?”

    谢珃挑眉:“你倒是真了解自己的女人。”

    简父道:“枕边人,怎么不了解?”

    简父慢慢说道:“我家以前太穷,父亲当老师每月赚不到几个钱,母亲跟奶奶又长年卧病。就这样的情况,哪家有女敢嫁我?就算有,我家也掏不出彩礼娶媳妇!因为当年的日子实在太艰苦,周围溺婴弃婴卖女比比皆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愿意养女的几乎都是养来干活跟养大换彩礼。

    您跟您的妻子皆出身富贵,您妻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又接受各种精英教育,格局非凡,才貌双全。可我家那婆娘,从记事开始就是天天干活,三餐勉强果腹,更别说读书识字?她家里人后来想把她卖了,是她偷偷离家跑来说嫁我。

    在那个时候,她有手有脚又勤劳,嫁谁都比嫁我家好。

    她嫁我图个什么?图钱吗?我家没钱。图我浪漫吗?我家三餐不继还有什么浪漫?鸡饿了知道啄米吃,狗晒太阳知道图温暖,我根本没什么可以让她图的,可她就是要嫁。”

    “可家里条件实在太苦,我不甘心决定冒险出国捞钱,就把她留在老家照顾这一大家子。最初那几年,我即便各种吃苦耐劳、省吃俭用,也不能保证每月都有钱寄回家,甚至还让她生生守了活寡。

    可就这样,她依旧无怨无悔,每日起早贪黑地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甚者种菜种瓜养猪养鸡鸭,把一分钱掰成两块用,硬生生将家里所有人照顾得很好,直到我七年后带着第一桶金回来。”

    “我父亲后来跟我说,当年我离家淘金,一个多月后,她有次挑水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流产了。事后她苍白着脸说跟这孩子没缘分,估计是个丫头片子,反正家里也养不起……”

    谢珃闻此,皱眉。

    简父察言观色,顿了下:“谢总,您是不是听着觉得很矛盾可笑?她明明也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但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丫头片子?”

    谢珃默认。

    简父摇头失笑:“我也觉得丫头片子怎么就不行了?可她说她就是不想生女儿怎么样?我们为了孩子问题吵吵闹闹,后来迟迟生不出孩子,就跑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常年积劳受寒,大小毛病不导致不孕。当时,就在医院里,她崩溃大哭说当初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啊?如果再小心一点就好了!”

    ——所以说什么没缘分呀?

    ——明明是这个照顾一家老小、连买几毛钱的青菜都要跟人讨价还价遭人丢白眼、因家里没成年男子只好泼妇骂街防止被欺负的女人,在当时所能拼命想到的……一个安慰别人安慰自己的法子!

    “好不容易家里条件好了些,我让她歇歇当个富太太,有事没事就出门逛逛玩玩。但她呆在家里三亩地习惯了,没什么亲朋好友,不习惯闲着,于是有事没事就跟佣人抢活干。

    佣人招一个走一个,因为她嫌费钱。穷惯了舍不得花钱。

    其实我知道她是在害怕,她觉得自己生不出孩子,怕跟我差距越来越大,怕简家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她越是害怕就越容易极端,整天疑神疑鬼、神经叨叨……”

    “后来我带着她跑遍各种治疗不孕不治的医院,甚至做了试管,吃尽苦头才有了个儿子冬冬。她把冬冬当做眼珠子看待,舍不得打骂,天天带在身边,导致孩子潜移默化都学她。因为这个,家里没少因为孩子教育问题引发争吵,可最终都会选择让她……”

    简父声音略带哽咽:“虽然这个女人没有文化、很低俗、很粗鄙,缺点数不胜数,但以前全靠她撑起整个简家,哪怕我被她气得跳脚甚至想呕血,也从未想过要抛弃她。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得有良心呀……”

    至于旁人嗤笑简太又蠢又笨上不了台面,简父都知道。

    他无数次试图教导她,可简太习惯了,被人向往的读书识字、富贵得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生活,对她来说反而是种折磨。她光是坐着看电视别动,都会局促不安,所以简父也只能罢了,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说,他夫她妻就这样吧。

    谢珃黑沉的眼望着简父,搁在办公桌上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

    ……可鄙之人有其可悲之处,比如简太。

    他低头看着姜眠最后回复谢父的几句话:以此为鉴,将心比心……我猜你也不易。

    姜眠太懂人性,所以看懂了简父——看懂他明知简母是颗不定-时-炸-弹却也没将她禁锢在家,而是竭力引导她并善后收尾。冲着简父这份不易,她真觉得算了。

    而谢珃哪怕没有当面听到这一个真假参半的可怜故事,因为姜眠,他也可以算了。

    不过,说得都是简母过往如何心酸、如何情有可原,简父呢?

    谢珃抬眼,话里藏话:“这么多年,你就没做过对不起你妻子的事?或者……没想过?”

    男人到底是了解男人,简父没敢标榜自己忠贞,他如实道:“有些时候忍不住了,确实想过,但最多想想,不敢去做。”

    谢珃追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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