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隙,方淮也会想到余潇和他从前的点点滴滴,再到后来的反目成仇。他想,或许那种溢满他心头的失望,除了对余潇,还有对他自己,如果当初能找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能不那么仗着未卜先知而被表面欺骗,结局会不会一样?

    无论如何,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余潇也没有。

    一眨眼四年过去。

    “公子,公子——”

    方淮在床榻上醒来,伸出手臂挡了挡刺目的晨光,纱帐上的金盏花和蛐蛐的图样晃动着。

    少女趴在床畔,拖长了调子叫他。一过四年,她模样身形丝毫未变。修士服食丹药,只要想,可以一直停留在某一时期的样子。

    方淮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拍拍小丫头探过来的脑袋。

    七喜看着他慢慢从床上起身,低头眯眼微微皱眉的模样。散乱的衣襟里露出胸膛上有轮廓但不夸张的肌肉,质感仿佛很柔韧,晨光照射下细腻的肌理,流畅的线条一直向下,陷入松垮衣襟的阴影里,虽然看不见,但凭线条的走向也能知道那腰身又紧又窄。

    纵使人已经看了四年了,也忍不住脸有点红。

    难怪少宫主每日晨起都要在帐子里和公子厮磨好一会儿,害得她只敢蹲在寝殿外等着。

    七喜跳起来,将衣裳取来递给方淮,嘴里念道:“公子今日起得好晚呀。”

    方淮把衣服一件件穿上,苦笑道:“昨晚突破筑基,一时身体负担不起,睡得太沉了。”

    雁姑教他的这套功法,在他当初修炼时还特意根据他的情况改良过,本该是最适合他的功法,可惜辛辛苦苦四年,才堪堪筑基而已,昨天还在打通经脉时身体不堪重负昏过去。

    还是余潇给他输入灵力,他才清醒了一些,只是一在床上睡倒,就再也没办法维持警惕的状态了。

    方淮下了床,瞥了一眼窗前的桌案,上面垒着厚厚一叠名册一样的纸扎,他在太白宫做首席真传时,对这类东西再熟悉不过。

    七喜端来铜盆让他洗漱,方淮问道:“那是什么?”

    七喜看过去道:“那是一位姐姐送来的宫中新批内门弟子的名单,要交给少宫主检看的,少宫主出宫去了,姐姐们知道少宫主回宫必定先来这里,所以干脆把名册放这里了。”

    方淮洗漱过,七喜端着铜盆道:“公子今天还要画图吗?”她近来常看方淮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像都是一些灵器的构造图。

    方淮道:“还要。”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手脚仍有些不听使唤,昨晚的后遗症。

    七喜道:“那公子稍等,我去倒了水就把桌案收拾了。”

    方淮道:“去吧。”

    七喜端着铜盆走开,方淮走到桌案前,打算自己将那一叠名册移开,看看昨天没画完的图纸。

    没想到刚搬动一点,手上脱力似的一松,名册全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低声一叹,便俯身去拾那些散乱的名册。

    然而却在散开的纸页间,看到了未曾预料的名字。

    方淮将名册之一捡起来,上面工工整整地录着太真宫新批内门弟子的名字、年岁、来历和资质。

    其中一行赫然列着“许榕声”三个字。

    第71章 太匆匆(三)

    “我也没想到, 有朝一日, 我亲生的孩子会来找我。”

    余潇坐在上座, 清平在下首微微叹道。

    “原以为就让他在人界当个凡人聊此一生,不会再相见, 没想到他会自己来找我。”

    余潇道:“姨娘有什么打算?”

    清平道:“我已被贬作外门弟子,按理说不好提这个请求。但他要跟着我在魔界,不能不有些本事在身,他的资质倒也不错,请少宫主准许他入内门吧。”

    太真宫虽然是女子当道,但男弟子也是有的, 且也有几门厉害的法诀可以传给男弟子, 清平虽被贬到外门, 但一身本事还在, 足够调|教亲生儿子了。

    如今太真宫由余潇掌管, 这些不过一句话的事。

    余潇道:“把他的名字报给录名册的人,让他和其他弟子一起入宫即可。”

    清平起身施礼道:“谢少宫主。”

    她回到自己的绿玉馆, 这两日和儿子母子团聚,她心里高兴,给馆中放了两天的假, 不想还没进门, 就听见馆中大堂里欢声笑语, 热闹不亚于平日开门迎客的时候。

    她走进去, 只见馆中弟子们都围在一起, 她那儿子坐在正中, 给姑娘们的胸脯手臂嘴唇蹭来蹭去,脸上和脖子就别说了,到处是红艳艳的唇印,鼻子受不住那脂粉香气,还打了个喷嚏。

    她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小蹄子们,这么见不得男人,今天就开门做生意。”

    弟子们见馆主回来了,嘻嘻笑着作鸟兽散,临走前还要伸出十指丹蔻,摸一把青年的脸颊和胸膛。

    等人走光了,她儿子这才得以站起来,有些赧然道:“娘。”

    清平走过去,伸指节一敲青年的额头道:“被她们迷得找不着北了?这里面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你吸成一具枯骨。”

    绿玉馆是美女如云,温香软玉,但不是谁都享得了这个福的。

    青年揉着额头道:“娘,我没有。”

    清平细看他眼神,果然没有痴迷之色,心中不禁怀慰,指头替他揉了揉额头道:“那就好。否则娘真担心你在魔界没两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青年笑道:“娘多虑了,我要是这么禁不住,哪能一路过来找您呢。”

    清平收回手,看着他,只觉心中被温情的暖流萦绕着,素来谋断果决、一言一行斩钉截铁的女人,此时也显现出一份母亲的慈爱柔和,道:“将你脸上的胭脂擦了,到我房里来。”

    “是。”

    清平坐在房中,青年拾掇得干干净净地走进来,跪在她面前道:“娘。”

    清平俯身,手摩挲着青年俊朗的面庞,细细地看他,不禁声音微颤道:“榕声,吾儿,你和你父亲有六分像。”

    伏在她膝头的青年正是许榕声。

    清平至今回忆起当初那些事,不禁感叹自己和仙乐一同拜师进宫,连命数也如此相同。她当年被贬作外门弟子,正是因为和许家旁支的一名修士相恋,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所以当杨仙乐坠入情网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全这个她看作至亲的师妹。

    当年师父因为她勾结仙界修士,已是勃然大怒,若是知道她还跟人生下了孩子,必定要将那孩子杀死,而许家若知道这孩子是魔女之子,也必定要置他于死地。为了避人耳目,在孩子还是婴儿时,父母就喂了他停止生长的丹药,一直到百年后药力才过去。

    许榕声的父亲资质平平,寿数一到,来不及看着许榕声长大,便早早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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