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仍是不开口。

    “二。”

    “一。”

    肖照山匀速数完了五个数,肖池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突如其来的,他居然感到了浓浓的失望。

    他垂下手站直了身子,打算回楼上换套干净的衣服。然而他才刚转身,一只微凉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肖照山止住动作低头去看。

    他看见那只手松了劲,看见它缓缓向下抚过自己的手背和指节,看见五根羸弱又硬朗的指头插|进他的指间,不是挽留,而是含情脉脉地与他十指交握。

    “因为我在争取你。”肖池甯答。

    肖照山回过身,对上他红肿未消的双眼。

    “她太自私了,没有可能爱我。但你和她不一样,你比她真诚。”

    肖池甯竭力让自己像从前一样游刃有余地笑起来,但他失败了,笑得十分生硬可怜。

    “所以我想你离她远一点,只看我,只爱我,只对我说真话。”他紧了紧指尖,乞求道,“爸爸,我只有你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吧。”

    肖照山就这么在一片猛烈的震颤中得到了真相——原来肖池甯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他是如此地需要自己。

    原来那种酸涩既非同情也并非痛心,是他被引诱着走进了黑暗中,又同时获得了光明。

    他看清了肖池甯翻涌的渴望,且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他感到了使命。

    所有爱都始于不忍,他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便已不忍肖池甯痛,不忍肖池甯哭,不忍肖池甯恨,不忍肖池甯死。

    可肖池甯还未察觉,连他自己都依旧模糊。

    肖照山在心里长叹一声,随即捏了捏肖池甯的手,又很快松开。

    “是树林,她说她在树林。”

    第三十七章

    肖池甯没想到,在树林前的匆匆一瞥,是他与活着的胡颖雪的最后一面。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胡颖雪就成了水泥地上一块带血的肉。

    完全失联的七个小时里她在哪儿,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去树林?如果有话要说,她又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上车?

    肖池甯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整整十天,他茶饭不思地躺在床上苦想,却仍旧无法理解这场死亡。

    过去他觉得胡颖雪是个很单纯的人,直来直去,爱憎分明。班上同学自觉和刻苦的学霸保持距离,很少有人找她说话聊天,她也乐得清静,从不为社交关系烦忧。

    肖池甯翻来覆去地推演,最后只找到一个理由——“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杀了自己,一定不是因为我有多恨,恰恰相反,一定是因为我停止不了爱。”

    如果当时他在胡颖雪说这话时就有所警觉,十天前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胡颖雪可以找到别的方式来结束恨,可以拥有别的选择来停止爱。

    肖池甯为此追悔莫及,十天瘦了九斤,彻底搞坏了身体。

    肖照山开始向酒店订两人份的餐食,每天到了饭点就下楼来跟他一起喝清粥吃小菜。但肖池甯总是吃了几口就吐,非但没长回来几两肉,反倒继续往下掉了两斤。

    这天当他又一次撂下汤匙冲进卫生间之后,肖照山没有再像前两天一样,坐在桌边等他吐完回来继续吃饭,而是起身回楼上换好了出门的衣服。

    肖池甯捂着胃刚从卫生间出来,就撞上他一边佩戴袖扣一边走下楼。

    “你要出门?”

    “去换衣服。”

    两人异口同声说。

    肖池甯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我可以出门了?”

    他刚从房间里出来的那天,肖照山嫌他状态太差,特地给他班主任打电话多补了一段时间的假,让他待在家里把想发泄的发泄完,想颓废的颓废完再滚回去上课。因此,他已经足足有十三天没踏出过家门一步了。

    肖照山经过他时瞥了他一眼,反问:“你不是要去树林?”

    肖池甯忙跟在他背后确认道:“我不用增肥了吗?我能去树林了?”

    肖照山前天没收了他的家门钥匙,单方面规定了他出门的前提条件,就是必须长满三斤肉。彼时他以为长三斤很简单,一旦恢复饮食,要不了两天他就能去树林里找胡颖雪留给他的答案,所以他答应得很爽快。

    然而,最近他却离肖照山给他下的指标越来越远。

    他尝不出味道,感觉不到饱,分不清自己是渴还是饿,无论吃得多清淡、精细,要不了十分钟都会全部吐出来。他活得很累,即使每天睡了十七八个小时,也依旧疲惫不堪,打不起精神,使不上力气。

    他想,他的身体是被胡颖雪的血给蛀锈了。

    他一度有过半夜出逃的想法,去哪儿都好,只要能让行将就木的身体活过来。但他笃定,如果真逃了出去,肖照山会立即换掉家门的锁,会让他彻底失去归处。他就是这种说到做到的人。

    可是,这个说到做到的人现在却先行破坏了约定,同意他出去了。

    “等你增好肥,估计就是明年了。”肖照山穿好皮鞋推开大门,回头对他说,“我只在地下停车场等三分钟,你自己盯着点儿时间。”

    肖池甯受宠若惊,连忙回房脱掉家居服,换了一套衬衫和休闲裤赶去地下停车场。

    肖照山坐在挡风玻璃后,见他奔跑而来,羸弱的身形已经撑不起一件衬衫,眉头不自然地皱了皱。

    “没超过三分钟吧?”肖池甯气喘吁吁地系好安全带,故意卖了个乖,“爸爸,我是不是很听话?”

    肖照山踩下油门,回了他一个短促低沉的“嗯”。

    肖池甯苍白又柔和地笑了笑。

    车子驶上马路,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厢里流淌着松弛的安静。

    十分钟后,肖池甯见路边景色不对,扭过头看向平静得没有半分异色的肖照山,脸上柔和不复:“这不是去学校的路,我们要去哪儿?”

    肖照山不回答。

    肖池甯还想再问,但没一会儿眼前的红十字标志就告诉了他答案。

    卡宴已经熄了火,肖照山下车绕到他这边,打开了副驾的门,只说了两个字:“下车。”

    肖池甯警惕地问:“来医院做什么?”

    肖照山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径直把上半身探进车厢,弯腰替他解开了安全带:“医院除了看病还能做什么?下车。”

    肖池甯不动,担忧的眼睛跟随着他:“爸爸你生病了吗?”

    肖照山猛地将双手撑在他肩后的皮质座椅上,同他极近地呼吸相交,勾唇笑道:“肖池甯,少装,明知故问对你我都没好处。”

    肖池甯绷着一张脸,忧心的神色立刻不见了:“我没病。”

    肖照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副驾拉了下来,掐着他的腰将他抵在了车门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具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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