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羞耻的沉默在空间里漾开。

    归希文说完,再一次扫过众人的眼,沉默的氛围加剧。

    有几个承受不住他如炬目光的同事顶着压力开口:“希文呐,你提这些往事做什么,咱们在讨论你丢失账本的问题。”

    “是啊希文,科长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你对这次的事情有什么要说的?”

    “我出来说句公道话,希文啊,你也别怪大家,你这次是犯了重大错误,就算想打感情牌,咱们也得秉着公正的态度处理。”

    ……

    经过这位出来说公道话的同事一提醒,大家猛然领悟归希文的用意,原来归希文提及往事,是想打感情牌?

    刚才沉默着的所有同事仿佛都受到归希文这招感情牌的欺骗,一瞬间又变得愤怒不已,纷纷站出来要求赶紧处理账本丢失的事情。

    这种态度的转变被任科长精准察觉到,也被归希文一一收进眼里。

    归希文眼里已经没有太多情绪,连之前的一丝悲哀都收敛起来,任科长一直静静望着归希文,察觉到归希文眼里的变化,他再次出声发问:“希文,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其他什么好说的。”归希文淡淡道。

    归希文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惹得会议室里原本愤怒的人更加火大。

    大家看到任科长几次三番温声问话,归希文却仗着任科长的偏爱态度放肆,要么文不对题乱说一通,要么恣睢随意懒散不理,这样蛮横的态度激起所有人不满。

    “归希文,你这是什么意思,账本弄丢了,耽误的是所有人的进度,你这种态度是要怎样?”

    “不道歉也就算了,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做错事情还有理了不成?”

    “丢了账本就要补回来,账本重做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咱们所有同事都要配合,你犯了错还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

    “都说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我看你这副不知错的样子,真是枉费老科长对你的看重。”

    ……

    讨论账本丢失的会议俨然成了对归希文的□□大会,这里面指责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借着这次机会抒发真意。

    等所有人将心中的不满吐泻出来,此起彼伏的批评声逐渐变小,归希文才动了动唇,淡淡道:“不用耽误你们的进度,也不用重新做账本,也不会拖你们后退。”

    眼看有人又要质疑,归希文没给对方机会,径直起身,从工位上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部账本,放在桌心。

    所有人顿时傻了眼。

    “这是什么意思,你没丢账本,故意糊弄大家?”

    “搞半天账本没丢?那你刚才为什么说账本昨天就丢了?”

    “归希文,你这样捉弄大家好玩吗?”

    ……

    一片指责声中,只有秦长康脸色变了变。

    归希文回应大家的质疑:“账本的确丢了,这是我做的备用账本。”

    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傻了。

    归希文居然还有备用账本?

    见大家不信,归希文将抽屉里之前的备用账本全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证据确凿,不得不信。

    面对这样一副场面,大家集体噤声。

    平时的账本繁冗杂乱,做一次账本压根不想再做第二遍,归希文居然将所有账本都做了备份,那说明他平时的工作比大家都要多,但平时也没见他加班加点啊。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郑科长此时站出来发言:“也就是说,平时希文同志用同样的时间,做了多你们一倍的工作。他不仅高效,还格外细心。你们有谁想到做备用账本吗?”

    看着一个个慢慢低下的脑袋,任科长哂笑:“看来是没有。因为这会增加你们的工作负担,你们不愿意做。但为什么希文同志愿意去做?”

    任科长的提问让会议室里的每个人脸色发烫。

    会议室里无人回应任科长的话,任科长沉着脸,提高音量:“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被注意到,只有自己足够优秀,才会让人另眼相待。我平时夸奖希文同志,是想给大家树立一个好的榜样,让大家多学习他的优点,不是想让他成为靶心!”

    “我喜欢干实事的人,不喜欢把心思用在歪地方的人,我不知道这次账本的丢失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若让我发现问题,绝不姑息!若是大家不收收心思,我看我也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咱们科好好整改整改!”

    这是任科长上任以来第一次黑脸,他混了职场几十年,心里什么都清楚。

    这次严厉的警告,郑重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整个会议室里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在这个没人敢开口说话的时刻,归希文倒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悠闲,他收起桌面上的账本,抬眸对着核对专员道:“你如果拿账本的时候先问我一下,或许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

    归希文这样的话简直将核对专员架在火上烤。

    这一切的一切的确都是由核对专员当时擅自拿了归希文的账本引起,若是当时核对专员先问了归希文一句,归希文会拿出备用账本来核对,也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一幕。

    一时间,所有人将目光聚在核对专员身上。

    核对专员被架在火上,心里愤懑难当。

    也怪他一时沉不住气,发现归希文的漏洞之后来不及细想,立即昭告天下。

    可罪魁祸首难道不是秦长康吗?是秦长康撮掇他主动拿归希文的账本的!

    核对专员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瞟向秦长康,秦长康却无暇顾及这些。

    秦长康怎么也想不到,归希文居然做了备用账本!

    原本打算让归希文失宠于科长,这下好了,归希文拿出备用账本,不仅表现出高效又出众的工作能力,还彰显出有别于他人的细心,进一步加深任科长对他的好感。

    而且任科长平时看起来脾性不错,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甚至能猜到账本丢失可能有问题。

    秦长康想到任科长最后提到的整改,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单位里基本不能开除人,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如果真被任科长抓住什么把柄,可能职业生涯都要玩完。

    听了任科长一顿警告,秦长康心里苦涩不已。

    这次不仅没让归希文陷入困境,反而让归希文出了一把风头。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丢失账本的事情以这样一种有惊无险的方式收尾,大家在任科长的命令下回到各自的工位,只有归希文被单独留下来。

    任科长看着坐在对面的归希文,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没有说话。

    半晌,才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见归希文不接话,任科长又继续道:“经历过风吹雨打才能见到彩虹,想要看更好的风景就要站在更高的地方,雏鹰在鸡窝中长大但它和别人的天空注定不同。”

    归希文极轻地眨了一下眼,垂下眼睫:“科长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话,你都懂。”

    任科长沉默片刻,补充:“希文,不要为无关紧要的小事费神,你将来必定会遇到更大的风雨,现在这些恐怕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任科长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与平时慈祥的面容判若两人。

    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归希文抱着账本,并不看他,只说:“科长抬爱我了。”

    任科长绷着的脸骤然一松,笑了笑:“当领导的人,或许工作能力并不是最强,但眼力劲一定是有的,没点看人的功夫,往上走不了。”

    “听说上任郑科长也很看重你,甚至向上面推荐了你,若不是你的资历不够,恐怕这个科长还轮不到我来做呢。”

    任科长兀地收起说笑的面容,郑重地拍了拍希文的肩膀,长叹一声:“我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能真正听进去。”

    归希文的确是个好苗子,可他太过重情义,还保留着一股年轻人的热血劲。

    谁会将同事那一点小恩小惠记得那样清楚?归希文会。

    可是职场并不需要这样的重情义,职场需要绝对的理性,越往上走,越要抛却情义,处在高位,要考虑的全是利益,一举一动都在争取利益最大化。

    归希文这样的心性,还得在基层磨几年,等到沉稳之后,会是个好帮手。

    只不过在这之前,得保持这个少年对工作对单位的热情。

    任科长出去之前竟然说起和郑科长同样的话:“你现在别想其他,好好工作就行,得耐得住性子。”

    归希文听着这一番话,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无声地点点头。

    回到工位,没有人给归希文道歉,所有人起先还不太好意思看他,后来那点羞涩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大家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对待归希文。

    仿佛只要大家不提,那些曾经对归希文说过的狠话就不会作数。

    归希文也没在意,把账本收好,继续工作。

    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秦长康收拾东西要走,归希文快速起身,拦在他面前。

    秦长康心里一惊,面上却平静地问:“有事?”

    归希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随后扬了扬下巴,脸上牵起一股笑:“嗯,有事。”

    “什么事?”秦长康没察觉到他的嘴唇在发抖。

    归希文没吭声,只单手揣着口袋,一双眼睛左右张望,没个正行。

    等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走完,他才收敛起脸上不羁的情绪,冷声问:“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秦长康坚决否认。

    归希文顿了顿,眸色渐深,“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秦长康僵直着脊背,心里越慌张,嘴上越倔强:“你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难道不是问账本的事情?你不用明说我心里也清楚,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怀疑我。”

    归希文噗呲一笑,“你的确想好多了,我只是想问问你,我昨天丢失了的那支笔,是不是你拿的?”

    不等秦长康反应过来,归希文绕过他,径直从他桌上的夹缝里扣出那支笔,“难怪我昨天一直没找到,原来真是你拿了,你看,证据都在,你还说不是你拿的?”

    归希文脸上一副玩味的笑容,秦长康一时竟判断不出来归希文是真的在说笔的事情,还是话里有话,在说其他事情。他干笑两声:“你的笔怎么跑到我桌上去了?”

    “是啊,我也纳闷呢,难不成它自己长脚会跑?”

    归希文拿着笔放在指间转悠,他说出的每句话都让心里有鬼的秦长康心下骇然,秦长康不明白归希文是装傻还是真傻,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让他招架不住,只想赶紧远离。

    “既然你的笔找到了,那没什么事情了吧,我下班了。”秦长康抬脚要走。

    归希文叫住他,目光一沉,语调却极其轻松:“丢失的东西我都知道为什么会丢失,也都会找回来,丢失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丢失,也都找不回来了。”

    秦长康心里一恸,僵立在办公室门口,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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