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眯眼:“是与不是查查就能知道。我让人去请官差来,你是什么人,户籍在哪,家住何方等等,自与官差去说,由官差来办。倘若查明我误会了你,我同你道歉。倘若查明我说的是真,那你便是拐子。”

    官差!

    妇人身形一晃,面如土色。官差来了她还有什么好下场!眼见事迹败露,她眼珠乱转,余晖四下飘扫,不知瞧见什么,忽然吹了声口哨。

    霎时,哗啦,旁边的摊位被人猛地一推,连带撞击着小少年立在门口用来展示力气的长竹竿长木杆纷纷倒下。

    护卫神色惊骇,哪还顾得上妇人,同时冲过来,有人挡住竹竿,有人接住木杆,有人将李承乾及时抱离,配合默契,总归不能让李承乾受零星半点的伤。

    人群纷纷四散躲避。待得一切落定,再回头去瞧,妇人已经抱着孩子逃出三丈有余。

    众人大怒,尽皆指责:“一定要抓住她,不能让这拍花子跑了。”

    李承乾吩咐护卫:“救孩子!”

    护卫应下,纵身上前。眼见众人赶来,妇人心一横,将怀中孩子往后一抛。众人顿住,惊呼出声。护卫想救,奈何距离有些远,根本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跑在最前的人群中,一个身影踩在倾倒的摊位上借力往前一跃,将孩子抱在怀里,闷声摔下来。

    众人悬着的心回落,万分庆幸。这女娃还这般小,以那妇人抛出的高度与力道,真摔实了,便是不摔死也得摔残,那可怎生得了。

    那厢,护卫见孩子无事,眼中利光一闪,随手抓起块碎瓦片扔出去,砸中妇人膝窝。妇人闷声跪地,待想爬起来继续跑,护卫已至眼前,再次被抓。而这回护卫绝不会再给她逃窜的机会。转头又将躲藏在拐角推倒摊位的同伙拽出来。

    同伙与妇人对视一眼,知晓已经无计可施,瘫倒在地。

    李承乾走过去,先是让人把拐子绑起来看牢,又派人前去禀报官府,接着询问刚才的动乱可有百姓受伤,最后点了个护卫去医馆寻大夫。

    将一切安排好,转身问小少年:“伤到没有?”

    “没有。好好的呢。”小少年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给李承乾看。

    李承乾摇头:“我不只问她,也是问你。”

    小少年怔愣:“我?”

    李承乾指了指他的手背。

    原是救孩子的时候,为了更好的护住孩子,手肘撑地,手掌擦过地面而伤。小少年这才恍然发现,摇头说:“无妨的,一点擦伤,过两天便好,用不着瞧大夫。给这孩子看看就行。小郎君说得对,都这样了,她还没醒,定是被喂了药。”

    “孩子要看,你也要看。别不把擦伤当回事。总要拿点药擦擦的,而且还得让大夫瞧瞧可拉伤扭伤没有。”

    李承乾十分坚持,薛礼也不便再拒绝。

    经过这一场变故,醉仙楼内的客人也没什么心思用餐了,倒是有些想留下来看热闹,却都被骆履平赔着笑免了这顿的账又送了点打包熟食请出去。

    整个食肆被清场。骆履平这才上前请李承乾入内:“小郎君先进去吧,道上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承乾回头看了眼百姓。骆履平会意:“我瞧着大伙儿都无甚大碍,我在这照看便是。”

    一眼扫过去,有受了点轻伤对拐子骂骂咧咧的,却并无严重者,确实没大碍。李承乾点头,让薛礼将孩子交给抱春照料,几人一起入内,经过两个拐子时,忍不住踩了两脚。这种人死不足惜!

    大夫来得挺

    快,薛礼的擦伤不严重,确如他所说过两日便能好,孩子经过查看,按了几个穴位,扎了几针也已经醒过来,瞧见一屋子不认识的人哇哇大哭。洪亮的声音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小妹,小妹!是我们家小妹吗?”

    一对夫妻踉踉跄跄走进来,许是脚步太急切,差点在门口摔倒,幸得那位丈夫眼疾手快下盘也稳,自己站住了,又将夫人撑住。二人搀扶着上前,凑近看到孩子面容,脸上的期盼一点点消散,眼中的亮光慢慢熄灭。

    但见妇人身子摇摇晃晃,神色越发灰败:“不是,不是。不是我的小妹。”

    丈夫瞧了眼孩子,亦是失望,握住妇人的手,将她扶到一边安抚:“会找到的。我们家小妹一定会找到的。”

    又一对夫妻后脚进来,近乎与上一对夫妻同样的急切,不同的是,二人看到孩子,面上大喜,妇人一把将孩子抱过来:“桑桑,阿娘的桑桑!”

    她失声痛哭,紧紧抱着孩子,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你没事。你若是有何意外,让阿娘怎么活。”

    “好了好了,桑桑不是找到了吗?这是大喜事。别哭了,你看,你抱太紧,桑桑都没法呼气了。”

    丈夫的话让妇人猛然惊醒,连忙放开孩子,上上下下检查,见孩子无碍才放下心。

    丈夫站起来,看向薛礼:“可是这位小兄弟救了我家桑桑?多谢。”

    紧接着躬身九十度,郑重行礼。

    薛礼忙后退两步,慌乱摇手:“不,不是我。我就是单纯抱住小娘子而已。主要是这位小郎君。若非他看出那人不对劲,怀疑是拍花子,还让自己的护卫及时抓住她,只怕小娘子已经被对方带走了。”

    丈夫听得一头雾水,跟着来的长安令更是懵逼。他是认得李承乾的,顾虑着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贸然暴露太子身份,只虚虚行了一礼,问起原委来。

    李承乾也没想着“做好事不留名”,将事情经过一一说出。细节处自有抱春补充。

    丈夫听完,很是感慨,对李承乾与薛礼各自鞠躬行礼:“二位都要谢的。若非小郎君机敏,小女已然不知被带去何方。若非小兄弟反应快,小女只怕非死即伤。你二位都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多谢二位。”

    他拉过夫人,一起跪下:“我们夫妇给二位磕头了。”

    薛礼与抱春忙将二人扶起来,丈夫又问:“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住在何处,今日不是时候,我们改日再正式上门拜谢。”

    薛礼自报家门,李承乾仍是自称李明乐,至于上门拜访,薛礼倒是可以,李承乾自然是不行的,便婉言谢绝了。

    丈夫见他穿着气度不俗,身边还跟着护卫,想来定不是普通人家,听得此话也知是有不方便,遂没有坚持。

    谢了又谢之后,丈夫同夫人说:“桑桑找到我们就回家吧,也让父母亲眼瞧见桑桑,免得担心。”

    夫人点头,却未转身,而是将孩子交给丈夫:“你等我一下。”

    她看向角落被绑的拐子与同伙,一步步走过去:“便是你们趁我家翁婆不注意,偷跑了孩子?”

    不等拐子回话,啪,一巴掌扇过去。

    “你们没有自己的孩子吗?这种丧良心的事情也做!”

    啪,又是一巴掌。

    “我让你拐我家桑桑!”

    啪,再一巴掌。

    “让你给我家桑桑下药!”

    啪啪啪,接连好几巴掌后,大约觉得手掌打得疼,这样的力道远远不够,端起椅子直接砸过去:“你敢动桑桑,我就敢跟你拼命!我打死你!”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使出全部力气往拐子与同伙身上砸,这狠劲让众人吓了一跳。长安令最先反应过来,忙遣衙差上前

    阻拦。

    可妇人正在气头上,发疯一般,衙差不便直接动粗,有些为难。幸而丈夫还算保有理智,强行拉住她:“莫打了,再打他们就要死了。”

    “死了好,这种人死了活该!”妇人气血上涌,双目通红。

    最先赶到的另一对夫妻原本神色恍惚,呆滞地坐在一边。丈夫一声声劝,夫人却好似全然听不到一般,反复低喃:“小妹,怎么不是我家小妹。为什么不是我家小妹。小妹,你在哪里。小妹……”

    直到桑桑的母亲突然暴起。

    “死了好,死了活该……”

    话语传过来,那位夫人好似想到什么,疏忽起身,冲到拐子面前,挡住桑母:“不能打,他们不能死。他们死了,我家小妹怎么办!”

    她将桑母与衙差全部推开,转身揪住女拐子:“你说,我家小妹是不是也是你拐走的。你把我家小妹拐去哪了?你说!你说啊!为什么不说话!我问你话!你把我家小妹弄哪儿去了。你把她还给我!”

    拐子鼻青脸肿,嘴里还不断冒血,喘息不断,勉勉强强吐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我……”

    啪,一巴掌打过去。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一定知道的。你不能不知道啊。你若不知道,小妹怎么办!”夫人眼神渐渐迷离,手掌从揪着拐子的衣领变成掐住脖子。

    拐子瞬间从差点被打死变成差点被掐死,好在衙差动作及时,将二人分开。

    那位夫人回过神来,突然扑通跪下,绝望而又期待地看着拐子:“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你是要钱吗?我给你,我们家有钱。你们拐走孩子不也是为了卖钱吗?你们卖孩子能得多少,我双倍给你,三倍给你。只求求你,把小妹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丈夫心疼不已,上前抱住她:“小妹是被奶娘带走的,不是她们。你清醒一点。”

    “清醒?你让我怎么清醒。你说不是就不是。奶娘说了,是有人给她钱财让她偷小妹。你怎知给她钱的人不是这两个拐子呢?”

    丈夫哑然,奶娘得的钱财数额不小,若是拐子,卖个孩子才多少钱,这不是做亏本生意吗。

    可对上妻子的眼神,他说不出口。

    场面混乱了好一阵,才终于在长安令衙差的周旋下平息。

    两对夫妻陆续离开,一样的遭遇,却是不一样的结局。

    一对宛如劫后余生,即便心中有气有恨,但好在孩子平安归来,夫妻俩抱着孩子边亲边哭。

    另一对神色灰败,眼眸晦暗,尤其做母亲的,仿佛全世界的光都没有了,眼睛里再看不出半分亮点。

    李承乾将这一幕幕收入眼底,心情尤为复杂,闷闷地,十分不好受。梦中新闻里也有许多这样的事情,可那些报道的事迹与他太遥远,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切身感受。

    他们的焦灼无助、声嘶力竭、撕心裂肺,那些疲惫面容下掩藏不住的绝望与无力,那些低哑哭腔中满载而出的悲愤与痛苦,所有情绪扑面而来,压得李承乾喘不过气。

    眼前的所见所闻与新闻里报道过的画面逐渐重合,李承乾不自觉湿润了眼睛,他感觉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揪着揪着疼。

    明明与他无关,明明那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可他就是好似能感同身受。

    他吸了吸鼻子,连抱春特意温好端过来的奶茶都没心思喝了,点了个护卫出来:“你跟着去长安府衙看看,待他们办完这档子事,请长安令来见我,我有话问他。”

    护卫领命离开。

    李承乾起身回到厢房,撑着下巴静等,闷闷不乐。

    好在长安府衙办事效率不错,长安令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一见

    到人,李承乾直接开口:“今日这遭到底怎么回事?最近长安丢孩子的很多吗?”

    怎么会一连来两对夫妻认孩子?距离抓住拐子不过一个时辰,他们都是随长安令一起到的,可见若不是一直在长安府衙守着,便是消息灵通,几乎与长安官衙前后脚得到信。

    从四人的衣着来看,也确实符合这点。最先进来口中唤着“小妹”的夫妻穿着十分不俗,后一对桑桑的父母虽比不得前一对,衣饰用料也不算差,或许不是大富大贵,但绝对生活宽裕。

    那除了他们呢?是否还有生活条件不太好的人家丢孩子?是否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一直守在官衙,更没有渠道及时得到消息赶来?他们是否也一样的焦灼与无助?

    长安令躬身回到:“拍花子一直有,但近日出现的较为频繁,且十分奇怪。”

    “奇怪?”

    “是。以往拍花子拐孩子有男有女,男童居多,女童相对要少一些。可最近接连数起,丢失的全是女童,非但如此,还全是数个月大的女童。年岁最长的也不满周岁。换言之,都是去年出生。更奇怪的一点,这些丢孩子的人家全部姓武。”

    李承乾十分惊讶:“皆是如此?”

    “至少就目前府衙接到报案的四起来看,四户人家皆是如此。”长安令苦笑。

    李承乾自然明白他苦笑什么。

    天下父母千千万,有如先前两对一般疼惜孩子爱护孩子的,也有不把孩子放在心上,苛待孩子的。只有疼爱孩子的人家才会来报案,尽心尽力寻找。那些不在意孩子,甚至把孩子当累赘的,或许觉得丢了更好。尤其是女娃。

    长安令蹙了蹙眉,接着说:“其中两户为普通百姓,一户住在永安坊,给人做长工为生;一户住在胜业坊,自己摆了个小摊,勉强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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